一早林府朱漆大门轰然洞开。允泽与维君并辔疾驰而至,满院桂花树叶垂首如悼。
穿过月洞门,过抄手游廊,忽闻恒芜院正房内传来冰裂之声,碎玉般的瓷片迸溅声惊起廊下宿鸦。
林景泽斜倚雕花门框,月白长衫洇着深褐茶渍,他眼窝凹陷,腕间蜿蜒血痕未凝,齿印深嵌,连腕骨都几欲见白。
“二哥节哀。” 允泽抚着景泽肩膀道:“温姨娘与俞瑶尚在盛年,且放宽心还会有子嗣的……”
林景泽忽而发出一声喟叹,恍若孤鸿哀鸣:“今岁怕是冲撞了岁煞,两度失却麟儿,我竟连至亲骨肉都护不住。”
他抬手抚过眉间川字纹,指节泛白如霜,“昨夜俞瑶解了衣衫,将新儿紧紧贴在胸口,说要捂热他渐凉的身子。我欲夺下孩子,她竟如困兽般咬伤我,那眼神…… 哪里还认得人”
雕花木门 “吱呀” 轻响。维君莲步轻移而入,忽见银光乍现,本能地旋身避让。那只青瓷茶盏擦着鬓边飞过,重重砸在墙上,瓷片四下飞溅。
榻上俞瑶披头散发,赤身裸体,怀中搂着林宗新瘦小的身体,形容癫狂。见有人闯入,她凤目圆睁,眼中血丝密布,厉声喝道:“大胆贱婢!没见我儿正在安睡?还不退下!”
维君望着她苍白如纸的面容、哭肿的双眼,心下微叹,款步上前柔声哄劝道:“小公子既已安歇,便交予我照料。你鬓发都乱了,待我唤丫鬟来为你梳妆,不然该不美了。”
“新儿冷得紧!” 俞瑶突然抱紧怀中稚子,往后瑟缩如惊弓之鸟,眼中满是防备,“你是何人?莫不是也想来抢我儿?出去!滚出去!”
说着抓起软枕狠命掷来。维君不闪不避,趁她动作之际绕至榻后,指尖轻点风池穴。俞瑶娇躯一软,瘫倒在锦被之上。
维君稳稳接过孩子,转身递与林景泽,神色凝重道:“二哥,俞瑶这般模样,恐是伤心过度,神志有些迷乱。当务之急,需速速延医诊治。”
林景泽颤抖着接过爱子,喉结滚动半晌,方艰难道:“昨夜张大夫来替新儿诊治时,险些被她用剪刀刺伤,此刻他怕是早已出了城门跑了。我已差人去请大夫了,许是快到了。”
维君招手唤来廊下洒扫的绿萼、青棠:"速去打些温水来,与二奶奶净面更衣,手脚需得麻利些。"
二人忙丢了竹帚,福身应诺,提裙往耳房去时,裙角扫过碎瓷片,发出细碎声响。
允泽望着空落落的廊庑,蹙眉问道:"俞瑶贴身侍婢何在?怎的连个传话的都没有?"
景泽苦笑道:"昨夜新儿夭折,她失了心智,将奶娘并一众丫鬟都伤了... 如今只余从曼奄奄一息,在她自己房中休养,哪里还有得用的人手?"
话音未落,维君与允泽皆倒抽凉气。维君抚着鬓边珠钗沉吟道:"林府本就人丁单薄,丫鬟仆从不多,只是此刻府中多事之秋,不便从外头采买新人。不如先将洒扫的三等丫鬟提上来使唤,若手脚伶俐便留下,若不中用再做计较。"
说罢见景泽将林宗新的尸身交与管家林洪,沉声叮嘱 "好生安葬",那管家捧着襁褓的手微微发颤,转身快步离开。
景泽转身时,见维君正指挥仆妇收拾院中残局,忽尔踉跄道:"还请弟妹... 暂代打理府中事务罢,我... 实在无心..."
话未毕便往后栽倒,允泽疾步上前托住他后腰,触手只觉骨节硌人。
恰在此时,垂花门外传来脚步声,松强引着益元堂谢大夫进来。
待将景泽安置在西厢暖榻上,谢大夫三指搭上寸关尺,面色陡然一变:“公子这脉息虚浮如游丝,年纪轻轻怎可服用虎狼之药?再加连日劳心伤神,身体着实亏空得厉害。”
说罢从斑驳药箱中取出银针,指尖轻捻,在景泽百会穴上蜻蜓点水般一刺。殷红血珠渗出的刹那,窗外忽有沉雷碾过,震得窗棂上的琉璃微微发颤。
允泽望着榻上兄长凹陷的面颊,心头疑云骤起。他起身来到院中,唤来景泽贴身小厮松岩,沉声问道:“二哥向来自持端方,绝非沉溺声色之徒,为何大夫言及服用虎狼之药?你且细细说来,近日可有人往他饮食里动手脚?”
松岩喉结滚动,想起昨夜情形,耳尖霎时烧得通红。
他垂首盯着青砖缝里的苔藓,声音几不可闻:“昨夜二奶奶捧着燕窝羹去书房寻二爷。起初二爷隔着门推拒,说公务繁忙不见任何人。谁知二奶奶不听劝阻径直闯了进去。二爷许是怕惊动旁人,接过羹汤一饮而尽,催促她速速离开。后来... 后来书房便传出欢好声音......”
他猛地咬住下唇,余下话语淹没在又一阵惊雷炸响中。
允泽眯起双眼,眸中寒星骤凝。忽忆起昔日王瑜于他茶盏中暗投此药之事,此刻见俞瑶手中竟也有此药,且用在了二哥身上 —— 莫非当年王瑜所使药物,是从俞瑶处得来?
他正疑惑,忽有门房小厮疾步来报,言陆逸已至林府门前。他念及陆氏兄妹所作所为,心下顿生厌弃,沉声道:“府中此刻正忙乱不堪,你且去问他所为何事。若没紧要事,便请他先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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