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帝出关那日,九霄云上的紫雾都凝着霜气。
南天门的金光比往日黯淡了三分,守将们垂首侍立,连呼吸都放轻了——谁都看得出,天帝陛下眉宇间的郁色,比闭关前浓重了百倍,仿佛三界的风霜都压在了那道紧蹙的眉峰上。
月老神君揣着他的红线盒,远远站在凌霄殿外的白玉阶下,望着那道龙袍身影,轻轻叹了口气。
他身边的小仙童不解:“神君,天帝出关该是喜事,您为何愁眉不展?”
“梦回少年,疯过这一场,是该醒了,”月老捻着花白的胡须,目光扫过天边翻涌的乌云,声音里带着化不开的疲惫,“可醒了又如何?三界的乱局,怕是才刚开头啊!”
他想起侯府那场血色婚礼,想起阿努的泣血珠,想起涟月脸上的魔纹,只觉得心口发沉。
浩澜宫偏殿。
殿内的烛火跳了跳,映得龙帝的脸一半明一半暗。
他站在苻坚的尸身前,玄色龙袍的下摆拖在冰冷的金砖上,像一片沉重的阴影。
苻坚的脸还凝着入魔时的狰狞,可褪去那层魔气,眉眼间依稀还是那个总捧着书卷、温文尔雅的儿子。
龙帝伸出手,指尖在苻坚冰冷的脸颊上顿了顿,终究还是收了回来,指节攥得发白。
痛吗?自然是痛的。那是他看着长大的孩子,会在他处理政务时悄悄递上一盏热茶,会在他发怒时悄声安慰,然后默默站在一旁,儒雅得像块温润的玉。
可他更多的,是恨铁不成钢的钝痛——怎么就走到了这一步?
“五千多年前那些仙君神君的内丹丢失案,凶手便是八殿下。”
涟月昨日的声音突然在耳边炸开,尖利得像淬了毒的针,“他爱慕凤霓上神,偏她平定三界后失了内丹,八殿下便想为她寻一颗最合心意的……”
龙帝闭了闭眼,喉间涌上一股腥甜,昨日的混乱又在眼前铺开。
雁池、灵照他们举着锦澜杀害两族公主的罪证闯上天界,被他拦下时,偏殿突然传来巨响——苻坚修炼禁术入了魔,竟对主母锦澜动了手。紧接着,涟月冲了出来,一剑刺穿了苻坚的胸膛。
“帝君,八殿下入魔太深,为了众人的安危,小仙不得不……”涟月当时跪在地上,哭得梨花带雨。
他信了吗?或许是信了,又或许是逼着自己信了。为了苻坚的清白,为了神龙族的名声,他对外只说八殿下苻坚突发恶疾,不治身亡。
可午夜梦回,疑虑总像毒蛇般啃噬着他的心:苻坚当场气绝,为何连魂魄都没留下?涟月说他修禁术,那她自己身上的禁术图腾又是怎么回事?这两人之间,藏着多少没说出口的秘密?
殿外传来风吹梧桐叶的沙沙声,龙帝望着殿梁上悬挂的盘龙灯,突然觉得眼角发涩。
上午刚失去向来乖巧懂事的苻坚,仅隔半日,又失去了他与蓝姬公主的儿子,他甚至还没来得及好好看他一眼,就亲眼看着他为护一个妖女魂飞魄散……两个儿子,就这么没了。
他抬手按了按眉心,镜中映出的身影竟添了好些白发。龙帝自嘲地勾了勾唇,原来再坚硬的龙鳞,也护不住剜心的痛。
东海行宫。
窗棂漏进几缕微光,落在阿榆脸上时,她睫毛颤了颤,像只濒死的蝶,意识从混沌中挣扎出来,首先触到的是身侧的冰凉——不是丝绸的柔滑,而是一种带着僵硬的冷。
她猛地睁开眼,视线对上的是阿努毫无生气的脸。他的眼睛紧闭着,往日里总带着笑意的嘴角此刻仍微微勾着,脸上的血污已被擦去,可脖颈间的伤口还狰狞地张着。最让她心胆俱裂的是,他的手还死死抓着她的,十指紧扣,像是怕一松开,她就会消失不见。
“阿努……”
阿榆的声音轻颤,她试探着回握他的手,那只手却僵硬得没有一丝暖意。
记忆突然冲破闸门:戏台上的自刎,邱夜带着酥麻的吻,还有阿努那声撕心裂肺的“阿榆——”
“阿努!阿努你醒醒!”她扑过去抱住他的身体,冰冷的触感让她浑身发抖,“你不是说要护我一生一世吗?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阿努的脸上、手上,晕开一小片湿痕。她想起阿沁离开时的绝望,想起自己当时对阿努说“我只剩下你了”,可现在……
“阿沁已经走了,你不要再走了……不然我怎么活?怎么活啊?”她把脸埋在他的胸口,听着那片死寂,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阿努,求求你……”
不知哭了多久,直到嗓子发不出声音,她的手突然感觉到一丝松动。低头看去时,阿努紧扣的手指竟缓缓松开了,像一片终于落地的叶子。
阿榆的哭声戛然而止,心脏像是被生生挖走了一块,空得发疼。
“他走得很安心。”一个低哑的声音从床边传来。
阿榆猛地抬头,才发现邱夜一直站在那里。他低着头,墨色的长发遮住了眉眼,看不清神情,只露出线条紧绷的下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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