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国都城外的贫民窟,总被清晨的浓雾缠得密不透风。
那雾不是山间灵泉旁润得能拧出水的清雾,是浸了脏水的棉絮,沉甸甸压在低矮的棚屋上,裹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浊臭 ——
霉烂茅草的腥气像发潮的旧棉絮堵在鼻腔,路边馊水的酸腐味带着铁锈般的刺感。
贫民窟居民身上常年不洗的汗味混着油脂的腻气,还有远处小作坊飘来的劣质麦饼焦糊味,全都黏在雾里,沾在头发丝、衣领缝上,一呼吸就钻进喉咙,带着凉飕飕的痒,呛得人忍不住咳嗽。
破败的棚屋像被狂风揉烂又随手扔在地上的纸团,歪歪斜斜挤在泥泞的土地上,彼此靠着、挤着,仿佛稍微一碰就会散架。
茅草铺就的屋顶大多塌了一半,发黑的椽子像枯瘦的手指,死死抓着破竹席和烂木板勉强支撑,风一吹就发出 “吱呀 —— 嘎啦” 的呻吟,那声响又涩又哑,像垂暮老人的喘息,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崩断。
墙是用黄泥混着碎草糊的,裂着指宽的缝,阳光透过裂缝钻进去,能看见里面空荡荡的窘迫:
有的只铺着一层发黑的稻草,草堆里蜷着缩成一团的人;
有的摆着缺了两条腿的木桌,桌角堆着发霉的破布;
还有的连门都没有,只用一块黑乎乎的破布帘挡着,风一吹就掀得老高,露出里面昏暗的角落,挡不住刺骨的寒风,更挡不住旁人窥探的目光。
泥泞的小路在棚屋间蜿蜒,像一条浑浊的死河。
污水顺着路中间的凹陷缓缓流淌,积成一个个墨色的水洼,水面浮着烂菜叶、破布条,还有不知名的秽物,泛着一层油腻的光,踩上去 “咕叽” 作响,黑褐色的泥浆顺着鞋缝往里钻,黏腻得甩都甩不掉。
偶尔有几只灰黑色的老鼠,拖着秃尾巴从水洼旁飞快窜过,爪子踩过泥浆的声响 “窸窣” 如碎纸摩擦,钻进棚屋的缝隙里,惊得路边翻找食物的赤脚孩童猛地一颤。
那孩童不过五六岁的年纪,脸上糊着厚厚的泥污,只露出一双又大又亮的眼睛,像淬了光的碎玉,却裹着一层挥不去的怯懦。
冻裂的小手渗着细密的血丝,指甲缝里嵌着黑泥,死死攥着半块发霉的麦饼,麦饼边缘的绿毛顺着指尖往下掉。
他蹲在散发着恶臭的垃圾堆旁,小脑袋一点一点,专注地用树枝扒拉着碎骨头,试图从骨缝里挑出一星半点的肉屑,哪怕那骨头早已被啃得发白,连一丝腥味都快散尽了。
就在这时,一间漏风的棚屋门帘被轻轻掀开,一道瘦削的身影挪了出来 ——
是曲祎辰。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衣料薄得像蝉翼,能隐约看见里面层层叠叠的补丁,领口和袖口磨得起了毛,像被猫抓过的旧棉絮,下摆撕了道寸长的口子,用灰扑扑的粗麻线草草缝了几针,线头耷拉着,风一吹就晃。
刚踏出棚屋,他下意识抬手,把衣领往上扯了扯,指尖用力,攥得衣领发皱,像是想把左脸那道狰狞的疤痕,连同所有异样的目光,都死死遮在粗布后面。
那道疤痕从眉骨斜斜划到下颌,颜色是暗沉的紫褐,像晒干的血痂凝在皮肤上,边缘的皮肉皱缩着,像被烈火烤焦后拧巴的老树皮,摸上去硬邦邦的,带着硌手的粗糙。
每逢阴雨天,疤痕就会隐隐作痛,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那是三年前在镇国公府当仆役时,刻下的永远抹不去的印记。
那天夜里,醉酒的三少爷嫌他端茶慢了,抬脚就踹在他膝盖上,他 “咚” 地跪倒在地,滚烫的青铜香炉带着炭火的灼气砸了过来。
炉沿擦着脸颊落下,碎瓷片像刀子般划破皮肤,鲜血瞬间涌出来,顺着下颌流进衣领,把半件粗布衣染得发黑。
他牙齿咬得下唇发颤,血腥味在口腔里蔓延,却连哼都不敢哼一声,只敢佝偻着身子,用冻得僵硬的手,一片一片捡着地上的碎瓷片,指尖被划破了也浑然不觉,直到少爷骂够了,甩门而去,他才敢偷偷溜到井边,用刺骨的冷水敷着脸,连府里的伤药,都没敢多问一句。
从那以后,这道疤痕就成了他甩不掉的 “标记”。
走到哪里,都能引来旁人的目光:
有老人同情的叹息,有妇人嫌弃的皱眉,更多的是和他一样挣扎在底层的人,麻木的、扫过一眼就移开的打量。
久而久之,拉衣领遮疤痕,成了他刻在骨子里的习惯,连走路都微微低着头,下巴抵着胸口,视线只敢落在脚下的泥地,避开所有人的对视。
他的右手紧紧攥着怀里的钱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粗糙的掌心蹭过钱袋上的补丁,能清晰摸到里面硬邦邦的触感。那钱袋是他用缝坏的旧袜底改的,粗布上打了三个补丁,针脚歪歪扭扭,有的地方线绕了两圈,有的地方只挑了一针,是他夜里就着昏暗的油灯缝的,油灯太暗,好几次针扎破手指,血珠渗出来,他就用嘴舔掉,继续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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