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学校的琐事，车子很快开到了那个安静的小区。李伟把车停在她租住的单元楼下。
熄了火，车内瞬间安静下来。傍晚的光线透过车窗，在两人之间投下暧昧的阴影。
陈丽君握着包带，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她应该客气地说句“谢谢”，然后下车。可这房子是他租的，钥匙是他给的，现在他就坐在旁边……请人上去坐坐似乎是基本的礼貌，但“孤男寡女”这个词不受控制地钻进她脑子里。不请，又显得自己过于戒备，甚至有点忘恩负义。
她张了张嘴，话在舌尖打了个转，说出来干巴巴的：“……要不上楼喝杯水？”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李伟侧过头看她。她微微低着头，睫毛轻颤，耳根有些泛红，手指把包带绞得更紧了。这副纠结又强装镇定的样子，让他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说不清的感觉。
他知道她在顾虑什么。
“不了，”李伟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很清晰，打破了那层尴尬的薄膜，“就是顺路送你回来。”他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转身从后座拎过那两个精致的购物袋，递到她面前。
“这个，顺手买的。天冷了，添件衣服。”
陈丽君愣住，看着那两个印着醒目英文logo的袋子，没接。Burberry和Brunello Cucinelli，即便她对奢侈品了解不多，也知道这两个名字意味着什么。
“这……我不能要。”她下意识地拒绝，声音有些发紧，“太贵重了。而且，我……”
而且我还在还你的钱。这句话她没说出来。
“跟那没关系。”李伟打断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拿着。挑了半天，别浪费我时间。”
他把袋子轻轻放到她腿上。柔软的纸袋触感，却像有千斤重。
陈丽君看着腿上的袋子，又抬眼看向李伟。他脸上没什么特别的表情，只是看着她，目光很深，仿佛能看穿她所有用“自尊”和“客气”包裹起来的窘迫与自卑。
“李伟，我……”
“陈丽君，”他叫她的名字，声音低了些，“别活得那么累。有些东西，你可以试着接受。”
他说完，没给她再拒绝的机会，直接推开车门走了下去，绕到副驾这边，替她拉开了车门。傍晚微凉的风灌进来。
“上去吧。”他说。
陈丽君抱着那两个沉甸甸的袋子，像抱着两个烫手的山芋，又像抱着两份她不敢轻易触碰的温暖与重量。她机械地下了车，站在车边，看着他。
“谢谢。”她最终只说出这两个字，声音有些哑。
李伟点了点头，没说什么，转身上了车。
车子缓缓驶离。陈丽君站在原地，看着车尾灯消失在转角，怀里昂贵的纸袋硌着她的手臂。楼道里的声控灯熄灭了，将她笼在渐浓的暮色里。
楼上那个暂时属于她的空间是温暖的，安静的。而怀里这份突如其来的、过于厚重的“礼物”，却让她心里乱成一团，有种双脚踩不到实地的飘忽感。他的那句“别活得那么累”，像一颗小石子，投入她沉寂已久的心湖，漾开一圈她无法忽视的涟漪。
车子刚驶入主干道，手机震动了一下。李伟瞥了一眼，是微信的转账提醒——陈丽君转来的4000元。
他嘴角微扬，手指在屏幕上轻点，接收了这笔转账。几乎同时，陈丽君的消息跟了进来。
「李伟，钱收到了吗？今天是发薪日，说好的。」她的措辞很正式，符合她一贯的风格，但句末跟着一个略显俏皮的微笑表情。
李伟把车缓缓靠边停下，双手打字回复：「收到。陈老师很守时。」他故意用了“陈老师”这个称呼。
「[擦汗] 别叫老师……这是应该的。」陈丽君回得很快，似乎一直在等他的确认，「本金15万，这是第一期。我会按时还的。」
「知道。」李伟简短回复，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不急。」
「急的。」陈丽君这次回复带着一种认真的执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我不想拖。」
李伟看着这句话，几乎能想象出她抿着嘴唇、一脸认真的模样。他忽然觉得，比起之前那个被生活压得喘不过气、逆来顺受的陈丽君，眼前这个执着于要“按时还清”的她，反而更有生气。
他决定换个轻松点的话题。
「除了还钱，今天还有什么安排？《土豆兄弟》玩了没？你们教职工也能参赛。」
这次陈丽君回复的间隔长了一些。
「……还没有。看了一下，感觉很难。」
「张娜老师玩了一下午，在第三关被一个会分身的土豆怪打哭了。」
「[笑哭]」
李伟忍不住笑出声，能想象那个画面。他回复：
「告诉她，选那个带范围冰冻技能的角色试试。」
「至于陈老师你……要不要也试试？万一通关了，奖金可比你一个月工资高。」
「[捂脸] 我还是先做好本职工作吧……」
「不过，」她顿了顿，又发来一条，「谢谢你的建议，我会转告张老师的。她说要请你吃饭，感谢‘内部攻略’。」
「吃饭就免了，」李伟回道，「让她努力通关，别丢我们信息学院（虽然她是文学院的）的脸。」
「好，我一定转达。[偷笑]」
一个小小的“偷笑”表情，让李伟察觉到了她语气里细微的变化。她似乎放松了一些，甚至能接住他的玩笑话了。
「不打扰你了，开车注意安全。」陈丽君适时结束了话题。
「嗯。」李伟放下手机，重新启动车子。
车流依旧，但他的心情不错。接收一笔分期还款，却仿佛完成了一次有趣的互动。他发现，和陈丽君之间那种因为债务和过往尴尬而存在的微妙距离，正在被这些日常的、琐碎的、甚至有点幼稚的对话悄然拉近。
她开始会跟他分享同事的糗事，会用表情包，会接他的玩笑。虽然依旧恪守着“欠债还钱”的界线，但至少，那层坚硬的、自我保护的壳，裂开了一条缝。
而他，并不介意让这条缝变得再大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