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凉的埙声,如同无形的纱幔,笼罩着干涸的河床。
时间在沙粒的流动中仿佛变得粘稠。巨獒不再狂躁进攻,它巨大的头颅低垂,鼻孔喷着粗气,猩红的眸子死死盯着林生手腕上的焦黑印记,那里面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暴戾、痛苦,还有一丝被这古老埙声勾起的、深埋于血脉本能中的迷茫与……驯服?
它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呜咽,庞大的身躯微微颤抖,似乎在抵抗着什么,又似乎在追寻着什么。
残存的东瀛刺客们进退维谷。首领眼神闪烁,看着状态诡异的巨獒,看着气息变得深不可测的林生,再看向那个吹埙的干瘦老头,心中权衡利弊。这突如其来的变数,让完美的猎杀计划彻底破产,继续纠缠,恐怕会全军覆没。
“撤!”
最终,冰冷的理智占据了上风。首领用东瀛语低喝一声,剩余几名刺客毫不犹豫,身形如同鬼魅般向后飘退,几个起落便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土林与沙丘之后,只留下几具同伴的尸体和弥漫未散的血腥气。
强敌暂退,但河床中的气氛并未缓和。
林生依旧保持着高度警惕,左手印记隐隐发烫,与巨獒之间那根无形的“线”绷得紧紧的。他能感觉到,这巨獒的平静极其脆弱,全赖那奇异的埙声维系。一旦埙声停止,这头疯兽随时可能再次暴走。
笨笨挣扎着从沙地上爬起来,身上伤口狰狞,但它依旧倔强地挪到林生侧前方,对着巨獒发出威胁性的低吼,只是这吼声带着明显的虚弱。
“呜……”
就在这时,埙声的音调微微一变,从苍凉悠远,渐渐转为一种更为低沉、缓慢,仿佛引导入睡的旋律。桑吉吹奏的姿态也变了,不再是不耐烦的鼓噪,而是带着一种庄重与……疲倦。他额头渗出细密的汗珠,那件破旧的“僧袍”无风自动,隐约有一股与这片沙漠同源同质的、古老而厚重的气息在他周身流转。
巨獒在这变调的埙声中,眼中的猩红进一步褪去,它晃了晃脑袋,发出一声长长的、带着解脱与困倦的鼻息,然后……它那庞大的身躯,竟然缓缓地、缓缓地趴伏了下来,就趴在林生面前不远处的沙地上。它将巨大的头颅枕在前爪上,眼睛依旧半睁着望着林生的手腕,但那股择人而噬的疯狂,已然被一种奇异的安宁所取代。
它没有睡去,却也不再具有攻击性。仿佛一个疯癫的病人,被一剂良药暂时安抚。
终于,埙声在一个悠长的尾音后,戛然而止。
沙漠恢复了寂静,只有风声掠过土崖的呜咽,以及笨笨粗重的喘息声。
桑吉放下手中的土埙,长长舒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虚脱了一般,踉跄了一下,差点坐倒在地。他抹了把额头的汗,脸上那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瞬间垮掉,又变回了那个猥琐干瘦的老头,嘴里嘟囔着:“亏了亏了,这次亏大发了!攒了十年的‘静心咒’法力,这一下子就去了一半……”
林生缓缓收回与巨獒对视的目光,看向桑吉,眼神复杂。他收起斩孽断剑,走到桑吉面前,郑重地行了一礼:“多谢桑吉……前辈相助。”
不管这老头是什么来历,刚才若无他那神异的埙声,今日恐怕难以善了。
“别别别!什么前辈不前辈的,折寿啊!”桑吉连连摆手,又恢复了那副滑稽相,挤眉弄眼道,“我就是个带路的,顺便……呃,看不得他们打扰尊者您清修!对吧,神犬?”他还不忘讨好地看了一眼浑身是伤的笨笨。
笨笨回给他一个白眼,趴下来舔舐自己的伤口。
林生没有继续追问桑吉的底细,他知道问了这老滑头也不会说实话。他转而看向那头安静下来的巨獒,眉头紧锁:“它……现在是什么情况?”
桑吉凑过来,打量着巨獒,咂咂嘴:“啧啧,了不得啊。这大块头,不是凡种。它身上有很古老的‘荒’的血脉,而且……被某种极其强大的‘执念’或者‘诅咒’给污染了,所以才疯疯癫癫,只认你手上那玩意儿。”他指了指林生的手腕。
“它追着印记而来,是因为这印记能缓解它的痛苦?还是……”林生回想起巨獒盯着印记时那复杂的神情。
“可能两者都有。”桑吉难得正经了一些,“‘荒’兽秉承地脉荒古之气而生,最是敏感。你手上那东西,既是吸引它的‘毒’,也可能是暂时安抚它的‘药’。说白了,它和你现在算是一根绳上的……呃,两个蚂蚱?它离不开你身上的气息,你又甩不掉它。”
林生沉默。带着这么一个定时炸弹上路?但似乎,也没有更好的选择。放任它离开,它只会继续疯狂地追杀自己,危害四方。
“那埙声……”
“祖传的手艺,祖传的手艺!”桑吉立刻打哈哈,把土埙塞回怀里,显然不想多谈,“对付这种脑子不清醒的大家伙有点用,但也治标不治本。下次它再发疯,我这把老骨头可经不起折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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