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粮食的风声总是一阵紧似一阵。虽然报纸广播里不断传来全国各地调集粮食支援四九城的消息,火车日夜兼程运粮进京的动静也隐约可闻,但经历过之前段时间紧巴巴的日子,老百姓的心都悬着。 供应吃紧的传言像长了翅膀,在胡同里巷间乱飞,搅得人心惶惶。
尤其最近几天,一种莫名的恐慌开始在邻里间蔓延:“听说新粮还没完全到位,库里的老底子怕撑不住!”“会不会又像前阵子那样断顿?”“趁着现在还能买,得多囤点!”这种“狼来了”效应叠加着对未来的不确定,驱使着许多人提前涌向粮店,都想在可能的短缺来临前,尽可能多地把手里那点定额换成实打实的粮食攥在手里才安心。
于是乎,粮站瞬间成了风暴眼。各个粮站,天不亮门口就乌泱泱挤满了人,队伍歪歪扭扭排出老远。
李成钢裹紧了厚棉警服,帽耳朵放下来,呼出的白气糊了眼睫毛。今天人手紧,所里特意调了附近街道民兵连的王栓柱、赵大海和马卫国三个棒小伙来给他搭把手。栓柱敦实,像半截铁塔杵在队伍前头;大海眼尖,来回扫视着人群;卫国年轻气盛,嗓门也亮。
“排好!排好!都甭挤!挤也挤不出二两油来,按本儿按定量来!”李成钢的声音不高,沉甸甸的带着分量,透过嘈杂清晰地砸进人耳朵里。栓柱配合着伸出粗壮的胳膊,像道闸门似的拦住想往里拱的人;大海则警惕地扫视着人群的口袋;卫国也学着吆喝:“后头的同志别往前拥!一个一个来!”
就在李成钢刚把两个为争寸许位置拌嘴的汉子分开,目光掠过地面时,墙角砖缝边一抹不起眼的暗黄纸角硌进了他的视线。脏兮兮的,半埋在冻土疙瘩和冰碴子里。他心里咯噔一下,警察直觉和对这玩意儿的敏感让他立刻矮下身,佯装提鞋,手指飞快地将那几张沾满泥污冰凉的纸片抠了出来。入手黏腻冰手,还带着股土腥味和汗味儿。是粮票!几张加起来足有好几斤!还有一张金贵的一斤全国票!这年月,这几张纸片的分量,压得他手心直往下坠。他不动声色地迅速把票揣进棉袄内兜,紧贴着心口那块,冰凉的感觉激得他一哆嗦。
“大伙儿都精神点儿!看好自个儿的粮本儿钱票!丢了哭都找不着调儿!”李成钢再次扬声提醒,声音里带着前所未有的严肃。
栓柱、大海、卫国闻言,身形绷得更直了,目光锐利得像刀子,在人群里来回刮。
约莫过了一刻钟,一个穿着洗得发白、胳膊肘打着深色补丁棉袄的干瘦老太太,像被抽了魂儿似的,踉踉跄跄挤出队伍,脸煞白,嘴唇哆嗦着,浑浊的老眼泪珠子断了线,双手发疯似的在自个儿身上摸索,声音抖得不成调:“我的票…我的命根子粮票啊…好几斤…没了…这可咋活啊…” 后面跟着个同样面无人色、穿着工装的中年汉子,搀着她胳膊的手都在抖:“娘…娘您别急…再瞅瞅…是不是落哪儿了…” 可他自己眼里的绝望藏都藏不住。
李成钢立刻示意栓柱稳住那边可能骚动的人群,自己带着大海快步走过去:“大娘,同志,别慌,丢了啥?”
老太太一把抓住李成钢的胳膊,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哭嚎起来:“公安同志!救命啊!俺的粮票…刚带出来的好几斤…丢了哇!要了亲命了!家里就指着这点儿嚼谷下锅啊…” 赵大柱也急得嗓子冒烟:“公安同志,是我娘这个月的剩下定量,还有我攒下的几张全国票…全没了!一路找回粮站门口也没影儿啊!”
李成钢正要详细询问细节,旁边人群里突然挤出来一个穿着蓝布罩衫、头发梳得溜光水滑的中年妇女。她脸上堆着夸张的焦急,嗓门又尖又亮:“哎呀!我的粮票!我的粮票也丢了!也是好几斤!公安同志,您捡着的是不是我的啊?肯定是我刚才挤丢的!快看看是不是我的!”
她这一嗓子,像往滚油锅里泼了瓢冷水,人群“嗡”地一下炸开了锅。原本排队排得麻木烦躁的人们,注意力瞬间被吸引过来。
“哟,还有捡粮票的?”
“嘿,这下热闹了!”
“谁丢的?别是有人想冒领吧?”
“就是,瞅那大娘哭得多惨,这女的咋看着不像呢?”
有人冷眼旁观,也有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跟着瞎起哄:
“喂!大姐,你说你的就是你的?有啥凭据啊?”
“就是!人家大娘先说的!”
“公安同志,快让她说说丢了啥票,几斤几两?快点还给人家呀,难道你们几个还要私分了不是!”
人群中传来几声明显带着挑事意味的哄笑和怪叫。
那妇女脸上有点挂不住,但嘴皮子利索:“怎么就不是我的了?我…我丢了三张半斤市票,一张一斤全国票!就在刚才!公安同志,您快拿出来对对!” 她说着还往前凑,伸手就想扒拉李成钢。
旁边的老太太气急攻心,指着她:“你…你胡说!那票是我儿的!全国票是东直门单位发的,新的,角上有个印子…” 赵大柱也急了:“对!有张还蹭了点豆油印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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