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桌上那盘油炸花生米和卤猪头肉下去了小半盘。红星二锅头也见了底,瓶口凝着最后一滴晶莹的酒珠儿。桌边上散落着几瓣蒜皮、花生红衣,空气里混杂着浓烈的酒气、油炸花生的焦香和卤猪头肉香,但这混杂的气息下,气氛却像炉子上温着的酒,越发地暖融融洽起来。
吴鹏黝黑的脸膛上泛着明显的红光,汗珠顺着鬓角往下淌。他用力搓了搓那双布指关节粗大的手——那是经常推自行车巡逻磨出来的——眼神带着点窘迫,再次望向对面的李成钢:
“李哥,”他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犹豫,“还有个事……想,想麻烦一下嫂子。”他顿了顿,仿佛在积攒勇气,恳切地说,“我知道,嫂子以前在分局宣传科,那可是出了名的笔杆子!”他竖起大拇指,由衷地赞叹,“那文章写得,刷刷刷地快,又好!虽然后来调到后勤了,可咱们分局后勤那些季度总结、年度汇报材料,哪回重要稿子最后不是嫂子帮着把关、润色的?功底在那儿摆着呢!”
李成钢正捏着几粒花生米往嘴里送,闻言咧嘴笑了,眼角的皱纹舒展开,带着毫不掩饰的自豪:“嗨!你嫂子啊,闲不住!天生爱琢磨字儿,笔头是真没撂下。啥事儿?跟哥还吞吞吐吐的,痛快说!”
吴鹏得了鼓励,身子往前倾了倾,语速快了些:“是这么回事!四九城日报的记者,前些天采访了我,就是校园周边整治那茬儿。结果这事儿捅到市局政治处了,昨天打电话来,非得让我把这次整治的工作事迹,好好写写,形成个正式的书面材料,尽快交上去!”他脸上瞬间堆满了愁苦,双手一摊,肩膀都塌了下来,“李哥,你最了解我啊!让我跑腿、抓人、摸排线索、蹲坑守点,我没二话!豁出命去都成!
可这……提起笔杆子写字儿,真比让我连轴转三天还难!”他重重叹了口气,“昨晚上我憋了半宿,抽了小半包大前门,烟灰缸都满了,就憋出几行干巴巴的流水账,自己瞅着都嫌寒碜,跟嚼蜡似的没滋没味儿……所以……”他眼巴巴地看着李成钢,又紧张地瞟了一眼挂着蓝布帘的里屋门,“想厚着脸皮求嫂子帮帮忙?帮我看看?指点指点?或者……最好能受累帮我润色润色?实在不行,嫂子给指个道儿,我重写也成啊!”最后几个字几乎带着恳求的颤音。
李成钢一听,乐了,筷子往桌上一放,冲着里屋方向就喊:“简宁!简宁!快出来!来‘任务’了!咱宣传科的老笔杆子,鹏子有事求到你门下了!”
话音未落,里屋的蓝布帘一挑,简宁走了出来。她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眼神明亮:“怎么了这是?鹏子,有啥大事非得劳动我啊?”声音清亮,带着点调侃。
吴鹏“蹭”地一下站起来,站得笔直,像个面对上级汇报的新兵,态度恭敬又诚恳:“嫂子,打搅您了!”他把刚才的请求,对着简宁原原本本、仔仔细细又说了一遍,末了补充道:“嫂子,真不是跟您客套!知道您后勤工作也忙,家里家外都指着您。可这写材料,对我真比蹲守抓十个惯犯还难!您就帮我瞅瞅,提提意见,哪怕骂我哪儿写得不像样,我都感激!实在不行……您看怎么改合适,我全听您的!”他额头上又沁出一层细密的汗珠。
简宁性格向来爽利,听完摆摆手,笑容更深了:“哎哟喂!我当啥天塌下来的事儿呢!鹏子,你也忒见外了!跟嫂子还用‘您’啊‘求’啊的?”她把搬过一张凳子坐下,语气认真起来,“采访上日报,市局政治处点名要材料,这是大好事啊!给咱交道口派出所露脸,也给咱分局添彩的时候!宣传好了,大家伙儿的辛苦才没白费!”她眼神里透着理解和鼓励,“成!这事儿包我身上。
你把那几行‘嚼蜡’的底稿、记者采访你的提纲笔记啥的,还有你记得整治过程里最关键的事儿、遇到的坎儿、怎么解决的、老百姓咋夸的,都整理整理给我。我这两天抽空好好看看,帮你捋顺溜了。把治安队兄弟们这半个月顶烈日、冒风雨,脚底板都磨出泡来的辛苦劲儿,还有整治完小学校门口清清爽爽的实打实成果,都给亮亮堂堂地写出来!弄好了让你李哥给你捎过去。多大点事儿啊,别老搁心里头!”
吴鹏一听,仿佛一块千斤巨石“哐当”一声落了地,激动得脸更红了,连连作揖,声音都高了八度:“哎哟!我的亲嫂子!太谢谢您了!您这可真是及时雨,救了我大急了!对对对,您说的轻巧,对我可是解了天大的套儿!回头材料交上去顺当了,我请您和李哥上东风市场吃炒肝儿去!管够!”
旁边一直笑眯眯坐着,慢悠悠呷着最后一点酒的老吴,此时放下手里的小酒盅,指着吴鹏笑骂开了:“小兔崽子!现在知道抓瞎了?早些年干嘛去了!十来岁那会儿让你多翻两页书多写俩字,跟要给你上老虎凳似的!屁股上长了尖儿,坐不住!现在尝着墨水少的苦头了吧?要不是你李哥在这儿牵线,要不是你简宁嫂子心眼好愿意帮你,看你小子这回怎么跟上面交代!丢人玩意儿!”话虽严厉,但眼里全是笑意和一丝“看,老子当年没说错吧”的得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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