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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言情 > 其他 > 九十日春光流年渡 > 第一百六十二章 故人不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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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发烫,这是东胡占领南魏皇都后,伯虑的第五十二个发烫的夏日,过往的行人总是喜欢在此处歇脚,喝一壶清茶散散暑气。

茶馆的老板年岁大了,听说他年轻之时曾是这里的一个说书人,那茶馆的掌柜去了一趟南魏,没再回来过,临走时将三七茶馆托付给了这位说书人。

开始的几年他还会经常说书,只有一个规矩,绝不讲战事。

这些年,天下愈发乱了,北丘乱了,雕题乱了,连离耳也自立为王,那东胡的老王是个疯王,时好时坏,诸臣也不敢违逆,更有一批武功高强的失韦人日夜保护这位疯王。

有人见过他,早过花甲之年的疯王眉眼依旧俊丽,依稀可以看出他年轻时绝美的容颜,只是岁月不曾善待他,额间眉头尽是皱纹,时间的痕迹在他身上刻下。

一日,三七茶馆来了位客人。

茶馆新的说书人正在讲一段女子替父从军的故事,众人听得津津有味,这客人便上了楼。

茶馆的主人在二楼辟了个座儿。

来客道,“久等了。”

“我又不是在等你。”茶馆主人说。

“我知道。”

“我不是说了不想再见到你,你为何还来?”

来客笑了,“他死了,你我都一样,谁也不是赢家。至少在他那里,你我皆蝼蚁。”

“恐怕你是在安慰你自己,为蝼蚁者,只有你罢了。”

“我只要拥有神力,就可以生生世世寻找,不管几千年,总能寻到他,你就不行了,你已经失去了与天同寿的神力。”

茶馆主人听罢却并不生气,只见他叫人上了一壶云雾,“他很喜欢喝云雾,不知你喜欢吗?”

“茶我就不喝了,只是告诉你一趟,失韦我已经找遍了,并没有发现他的轮回之身,你在伯虑也找找吧。”

“我不会去找,只用等就好,他会来找我。”

对方听罢,皱眉起身,“话不投机半句多。”

疯王夜夜都会做噩梦。

做的是同一个噩梦,他被困在噩梦中满头大汗,拼命呼救,可直到梦醒,也没有一个人可以救他。

那同一个噩梦总是会把他带到那一天。

见到同样一个人。

战场层层落落的尸体后面,走出一个面戴鹿神面具的男子。

疯王摘下自己的恶鬼面具,问道,“你是谁?南魏人还是北丘人?”

他笑了,大笑不止。

“你认不出我,竟也忘了这鹿神面具?”他摘下面具道。

疯王苍白的脸沾满敌人的鲜血,面具像是被脏血浸泡过。

他自觉行惭,已经认出了面前人。

信奉了一生的天神,腾格里。

腾格里将鹿神面具送给他,“拿着吧,从此后,你是真正的王,可你却不再是失韦的信徒,本尊允你脱离失韦。”

疯王跪倒,“神尊抬怜,我并不想背叛失韦的信仰。”

“背叛?只有失韦人才能说背弃了腾格里便是背叛,你并非失韦人,不算背叛。”

他大惊道,“我不是失韦人,怎么可能?师傅告诉过我,我的父母亲因为部落迁移遇见狼群被杀,我侥幸逃生,我怎么可能不是失韦人?”

天神以一种怜悯的神色望着他,“你来自遥远的南魏,并不是失韦。”

他不信,他当然不愿意相信,他手上沾满南魏同族人的鲜血,他是他最痛恨的中原人。

“有没有人告诉你,你姓即墨?”

说罢,他将手放在他满上血污的额头上,闭上了双眼。

他让他看见了他是如何被南魏人送来了失韦逃过皇室刺杀。

南魏卜师算到一卦,即墨桁降生后,必登上南魏皇座,屠尽南魏皇室,同室操戈,绝不手软,但在母亲渊方公主的保护下,皇帝并没有对他动手,皇帝乃是渊方公主的同胞哥哥,当时的渊方公主只此一子,后来几年才又诞下一女,取名苒。

渊方公主一死,皇室便急着动手,在公主生前安排下,驸马按照渊方公主所给路线将即墨桁送出皇都,一直送到了东胡,企料东胡当年大旱,流民众多,保护即墨桁的人一时没有看紧,让即墨桁被流民带走。

即墨苒则早被父亲送去离耳过了几年,等她回来才告诉了她,哥哥在去离耳寻他的路上遇见了江湖暗探,已被刺杀,尸身早已经下葬。

这其中一些流民正是混入东胡的失韦细作,他们将即墨桁带回了失韦草原。

失韦大祭司在为他占卜星命后,以术法抹去了他的记忆,又替他换脸改命,终究是留在了失韦部落。

她已经预感到这个孩子会成为她刺向南魏的一把刀。

如果她更改不了失韦的命数,那她就用他复仇。

天神收回神力,依旧怜悯地看着他,抚摸着他滴血的脸,“可怜的孩子。”

他身上的盔甲勒得他喘不过气,他觉得这天昏暗得他都看不清回去了路了。

他杀到今日,竟是为他人做嫁衣。

他要复仇,复的是谁的仇?

天神高高在上,“这是我对你的处罚,因为你杀了他。”

卫琅笑中带泪,“我杀了季离忧,所以——你要用这种方法惩罚我?”

“本尊知道他会死,但谁屠之,我便要找谁复仇。你的剑上,染了他的血,今日,我便让你流下血泪吧。”

他仰天长哭怒吼,哭这一生一事无成,吼这一世碌碌为为。

天神冰冷道,“你屠杀挚友,手刃同族,奸污胞妹,就算是还有来世,你也不配被人所爱,你生生世世都会被诅咒,去做天下的王,去看尽孤独和黑暗。所有人都会惧怕你,但没有一个人会爱你,你是王,但你也只是王。”

从那一天起,东胡的王成了疯王,即便是神志清醒的时候,他也只是呆滞地绘一幅又一幅的丹青。

所有的丹青都是同一个场面。

公主府百花锦簇的园子里,笑得像年画娃娃的小女孩坐在秋千上,身后的哥哥轻轻推着秋千,因为害怕她跌倒,所有的推动都轻轻柔柔。

后来,皇宫起了火,蓝色的火,半夜突起,看见的宫人都说,王站在大火里,一动不动,直到满身沾满火焰,他张开手臂,似乎一直在等这场火,这正是他所需要的。

火灭后,宫人侍女去寻王的尸身,却连他一片衣角也寻不到,他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仿佛他从来没有来过。

茶馆的主人知道,这疯王的一辈子活成了笑话。

可他笑不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