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愈深以为然地点了点头。
顾心怡说的没错,这卷《太上内景经》若真是梁元一临摹王羲之楷书所写,其价值堪比真迹。
要知道,王羲之所有的真迹早已湮灭在历史长河中,现存所谓的真迹都是后世摹本。
而眼前这部经卷,很可能保存着最接近书圣原作的笔墨神韵。
这等神物,比双钩填墨来的更加珍贵。
他小心翼翼地用戴着白手套的双手,将经卷缓缓卷起。
动作都轻柔至极,生怕惊扰了这沉睡千年的墨宝。
当经卷完全收拢时,沈愈还特意检查了一遍绫绢装裱是否妥帖,这才将它郑重地放回楠木方格中。
“琴姐!”
沈愈转向裴玉琴,脸上带着无奈的苦笑,“这本经卷堪称国宝级的宝物,实在不适合上拍。不如你来挑选一件?”
裴玉琴会意地眨了眨那双秋水般的美眸,她略作沉思,随即莲步轻移,来到那面巨大的楠木壁橱前。
目光在方格间游移,最终停在一幅看上去极为普通的横幅上。
“就这件吧。”她的声音轻柔却坚定。
只见她稍稍掂起脚尖,准备将画从方格中取出来。
沈愈见状,赶紧抢先一步将画取出。
当画卷在案几上徐徐展开时,一幅笔力雄浑、意境深远的山水人物画渐渐展现在三人面前。
“这是……”
沈愈的呼吸骤然一滞。
只见画中远山层叠,云霭缭绕,一派苍茫气象。
近景处秋意阑珊,冬寒初现,湍急的溪流已结起薄冰,唯独一泓灵泉蒸腾着袅袅热气,在寒意料峭中格外醒目。
泉眼旁坐着两个钓叟,一边钓鱼,一边对弈。
此画笔墨苍劲,却又透着几分宛若仙境的清雅之气。
右下角有落款,赫然是“大痴道人”四字。
正是元代四大家之首黄公望的别号。
“黄公望的《听泉对弈图》?”沈愈声音里满是难以置信。
“这……这怎么可能?这幅画的真迹不是在小顾先生那里吗?我记得少年时在他家中见过的。
“当时,心怡姐你应该也在旁边。”
顾心怡莞尔一笑:“二叔家那幅是明代沈周的摹本,这才是真迹。
“清末民初,京城多少王公贵族的珍藏古董全都流散民间。
“这幅画,是家曾祖在民国四年从一位落魄的王府贝子手中重金购得。
“当时那位王孙已是家道中落,靠着变卖祖产度日。
“家曾祖慧眼识珠,以八百块银元的天价将其收入囊中。
“在当时,实乃一笔巨款。
“此画绝不会有假,一直传于长子长孙。秘藏至今已整整百年。”
沈愈点点头,开始细观起来。
远处群山如黛,层峦叠嶂间云雾缭绕,那若隐若现的峰顶并未看到有什么积雪,但在淡墨渲染下竟似能让人感受到刺骨寒意。
再看中景处,一条湍急的小河从远处蜿蜒而来,溪面已凝结成冰。
冰层下的流水却仍隐约可见,甚至可见几尾游动嬉戏的鱼儿。
而最令人称绝的是近景处的那口灵泉。
泉眼蒸腾着氤氲热气,与周围的寒冷天气形成鲜明对比。
两位白发老者正盘坐泉边。
左侧钓叟头戴斗笠,身披蓑衣,一手执竿垂钓,一边微笑看着棋盘。
黄公望仅用寥寥数笔,就将老者“一心二用”游刃有余的神态表现得淋漓尽致。
右侧的儒衫老者则眉头微蹙,右手执子迟迟不落。
这般“举棋不定”的窘迫任谁都可以看的出来。
最令人叫绝的是,两人衣纹的不同走势。
钓叟衣纹流畅舒展,弈者衣纹紧绷曲折。
如此以形写神,笔简意丰,寥寥数笔便令人物情态纤毫毕现,观者无不心领神会。
再往下看,有“天籁阁”的印章。
这是明代顶级大收藏家项元汴的收藏印。
除此之外,还有元代大画家,大鉴藏家柯九思的“丹丘生”印章。
明代董其昌的“玄赏斋”印章。
甚至还有清代乾隆皇帝的“乾隆御览之宝”玉玺。
这些流传有序的印记,无一不在佐证着这幅画作的非凡来历。
裴玉琴长出一口气,满意地点点头:“这幅画既有艺术价值,又不会太过惊世骇俗,作为压轴拍品再合适不过了。”
她玉手轻抚过画面上的景色,“明明画中无雪,却能让人感受到寒意。元四家之首,实至名归!
“后世摹本无论如何也模仿不出这种天然神韵。”
顾心怡微微颔首:“裴小姐果然细心。
“黄公望晚年隐居富春江时,常常观察四季景物的细微变化。
“这幅《听泉对弈图》最珍贵之处,就在于它将冬日山水中‘寒而不凛,寂而不枯’的意境表现得淋漓尽致。
“单单这一点,可说真迹无疑!”
沈愈站在一旁,眉头微蹙地看着眼前这一幕,心中暗自好笑:方才还醋意横生的顾心怡,转眼间竟与自家琴姐相谈甚欢,俨然成了知己好友。
他摇摇头,小心翼翼地将《听泉对弈图》卷起,收入特制的樟木画匣中。
匣内衬着上等的丝绒,四角都包着防撞的软垫,确保画作万无一失。
“总算选好了。”
沈愈长舒一口气,抬手擦了擦额角并不存在的汗珠。
这三件拍品的挑选过程,简直比鉴定一屋子古董还要耗费心神。
他正欲提议离开这座让人不舍,又有些令人窒息的地下宝库,一阵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打破了藏宝室的静谧。
顾心怡扭动着纤细的腰肢,款款走向角落的红木茶几。
她拿起那部复古造型的电话,简短地交谈了几句便挂断了。
转身时,她精致的脸庞上绽出一丝笑意,“启南,我父亲说你今天的表现给他挣足了面子。作为长辈,也作为你的老板,他执意要送你一幅古画作当作奖励。”
沈愈闻言连忙摆手:“这怎么可以?能为顾先生效力已是我之荣幸……”
话未说完,顾心怡已经轻巧地转身,从壁橱深处的暗格中取出一幅装裱考究的立轴。
那暗格位置极为隐蔽,若不是亲眼所见,沈愈根本不会注意到它的存在。
“此画是家父珍藏多年的心头好,连我都很少有机会见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