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晨练。”老人十分肯定,他话一出口,便眯起了眼睛看向了德内尔背后,“哎,她回来了,索菲!有人找你!”
“谁啊,这大早上的!噢哟,好帅的小哥!”
德内尔瞠目结舌地看向名叫索菲的俊俏姑娘,让后者大为受用:“不是吧,第一眼就看呆了?”
一股巨大的恐慌感冲上德内尔的心头,他急忙用礼貌的微笑掩饰心中的焦虑:“抱歉抱歉,您现在和克吕尔夫人合租吗?”
“谁是克吕尔夫人?”意识到德内尔的情绪波动,索菲这才严肃了起来,她思索了片刻,“啊,你是说这间房子的前租客吗?带小孩的那位?”
“她搬走了?”
“她得流感死了。”
“你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死了,不……我是说……只是流感而已吧,不,不可能,只是流感……”
面对已经因震惊和悲恸而失魂落魄的德内尔,老人和索菲相顾无言,等到德内尔开始无意识地流泪,老人才叹了口气:“节哀吧,小哥,这可不是一般的流感,我们这栋楼租客都换了一整茬,不是自身难保,就是返乡奔丧。”
“是啊,这前线来的病可不是闹着玩的。”
“前线来的……”德内尔喃喃道,“前线来的吗……”
“听说自从有个军人……”老人刚开口,便意识到不对,他慌张地看了一眼德内尔,慌忙换了话题,“反正,你找的那位夫人至少去世三个月了,孩子也被他家里人接走,我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谢谢……那我走了。”
失魂落魄的德内尔踉踉跄跄地转身离开,刚一出楼道便一脚踏空,摔了一身土。老人和索菲急忙上前搀扶,德内尔却无意识地推开了二人,连自己的行李也随手丢了。
“哎呀!”索菲叹了口气,“魂都没了!当兵的不应该见惯了生离死别吗?”
老人也叹息不已,他弯腰捡起德内尔的行李,递给年轻的索菲:“你快帮帮忙,追上去吧,万一有重要物品呢?”
索菲点点头,提着那袋行李便追了出去。她可不是那种弱柳扶风、循规蹈矩的女孩,而是预备冲击女子奥运的田径运动员,但即便如此,受行李的拖累,她追赶德内尔也相当困难——后者此时如同行尸走肉一般乱撞,丝毫不顾车辆和行人,将半条街都搅得鸡犬不宁,连警察都打算吹哨拘捕他了!
“停停!小哥!”她一边为德内尔道歉一边追赶,终于在沙威尔站前追上了失魂落魄的德内尔。
“你的……行李……”
面对气喘吁吁的女孩,德内尔终于冷静了些许,他看了一眼女孩手中的行李箱,漠然回答道:“谢谢,你留着吧……”
“等等……你什么意思?!”
“那些东西于我已是身外之物……但应该还有点价值,我希望它能够略微改善一下您这样一位好姑娘的生活。”
见德内尔就要转身离开,索菲一把拽住了他的武装带:“你疯了吗?!”
不等德内尔回话,索菲便一把拎起行李丢到他的怀里:“醒醒吧!日子还得过!”
说完,索菲便气呼呼地走开了。
但德内尔已经全然听不进索菲的劝勉。
他抱着自己的行李,如同抱着一个睡着的婴儿,缓缓走向了不远处的桥。
德内尔从桥上看向河面,没有看到可怕的虚空,也没有看到湍急的涡流,只有春风吹皱了碧蓝的河面。目睹此景,德内尔突然镇静了下来,他意识到这里正是沙威尔车站附近的沙威尔桥。
这座桥的名字似乎暗示了他的命运。
他冷静地回看自己的人生:两个月前在俄国的经历颠覆了他的认知,证明了法国军人也会像德国军人一样,为了狭隘而愚蠢的“民族利益”,对无辜的民众施以令人发指的残酷暴行。经此一事,高卢民族与生俱来的“正义感”简直就是一个笑话。
而用这个笑话作为精神支柱,在过去几年主动接受一个又一个艰巨任务,带领一批又一批战士“为国罹难”、带着复仇的快感消灭一打又一打德国人的他比小丑更可悲,比屠夫更凶暴!他可以依靠自己的能力摆烂,让更多的法国人和德国人活下来,但他却不以杀伤为耻,反倒以屠戮为荣……哦,如果踏入法国领土的德国人无论是否自愿,都死不足惜的话,那么,他和他“光荣的营”,不也一样死不足惜吗?
德内尔凝视着塞纳河的波澜,为自己没能死在大战中后悔。
由这座桥的名字,他想起了雨果笔下的沙威,当那位可怜的警察世界观被颠覆后,便毅然选择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可笑自己在中学还暗笑过沙威的迟钝,认为他是咎由自取。而如今,德内尔却比沙威更加迟钝,懵懂中犯下的罪行也更大,但他的勇气却远逊于那位警察。
当他在俄国觉醒之后,想到的不是以死赎罪,而是逃避,是回家。
不过,命运公正地惩罚了他,让疾病——还很有可能是他带来的疾病——夺走了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视他为亲人的克吕尔夫人的生命。对此他无可申辩,他罪有应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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