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斯没有说更多的话,只叮嘱她这一个月来一定安分守己。
“如何这样说?”
“臣见公主在甬道上路遇仙师…”
许栀笑笑,“丞相怎么连这都知道?”
李斯却下意识惊慌,嬴荷华一贯奉她父皇为先,以为是嬴政在怀疑他放了什么眼线,探知皇室行踪。
他连忙颔首解释,“公主出岳林宫之际,臣恰好从章台宫出来,因臣的马车在宫外,故而这才看见了殿下……”
李斯的谨小慎微,让许栀明白,她的权力全部都来自于嬴政。
“我以为您是担心我冲撞了仙师。”
“仙师。”他沉默片刻,然后看着嬴荷华,“臣知道公主好奇,此人神秘莫测,又从不以真面目示人。可对此也是一知半解。”
在许栀继续询问之下,李斯讲了路上发生的事。
嬴政到齐地不久,行至城西淄水畔,原本澄澈的天空忽然被墨色云团吞没,豆大的雨珠毫无征兆地砸落,溅起满地泥花。
齐地道路不似秦国宽大,泥泞不堪,车辆无法再继续行走。
皇帝下车骑马,一行正欲寻处避雨,却见不远处的柳树下立着一座青瓦竹舍,竹帘半卷,隐约能望见屋内案上燃着的松香。
“舍下见谅,我等有所叨扰。”
秦卫上前,轻叩竹门,门内传来苍老却清亮的声音:“雨大,且进来吧。”
掀帘而入时,雨势已如瓢泼,竹舍内却干爽清净。
屋中只有一位身着素色葛衣的老者,须发皆白却面色红润,正临窗煮茶,铜壶在炭火上咕嘟作响,蒸腾的热气里飘着淡淡茶香。
茶这种东西在滨海之地可是少见。
见嬴政进来,老者并未起身,只抬手示意:“坐。”
嬴政落坐时,目光扫过案上摊开的帛书,上面用写着“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字迹,飘逸如流云,不像篆书。
“先生在此独居?”嬴政开口,语气少了帝王的威严,多了几分探寻。
老者将煮好的茶斟入陶盏,推至嬴政面前,茶汤清透如琥珀:“守着这淄水,看了五十年潮起潮落,倒也自在。”
“五十年?”一旁的侍卫惊觉不对——五十年前,齐国尚在,若老者真在此居住五十年,见惯了各国权贵,怎会对眼前的嬴政毫无敬畏?
嬴政却抬手制止侍卫,端起茶盏浅啜一口,只觉茶香在舌尖化开,连连日赶路的疲惫都消散了大半。
“老先生在此观雨数十载,可看出其中所得?”
老者轻笑,指了指窗外的雨:“雨落淄水,水入渤海,海纳百川——正如如今的天下,分久必合,合则求安。只是这‘安’字,不在城池坚固,不在兵甲强盛,而在民心所向。”
嬴政想起了一个人。那夜,赵嘉回咸阳,让赵高秘密送来了他的书帛。
四十年前,他们尚是在邯郸城中奔跑的小儿。四十年后,七零八落。
李左车在赵嘉死后回到咸阳。
他当晚就那卷密图呈给了嬴政。
他将那世界地图举过头顶,“皇帝陛下如今御宇四方,天下咸伏。此图是有宇宙上下之绘。祖父一生困守,不见明主,此图终成秘闻。赵太子嘉曾在祖父帐下,太子嘉一生流落,犯下许多过错。可太子终究迷途知返,为大秦守边四载有余……臣伏愿陛下将赵将军的尸首送返邯郸,葬入赵氏王陵。”
嬴政问他是不是他自己的意思。
他居然说,有一半是永安公主所求。“公主殿下尊贵之躯。明知陛下素来对其爱护非常,此番下狱,所愿如何,求陛下明鉴。”
他藏而不露的重提永安当年保荐赵嘉去上郡的事。就此,嬴政就知道那小子很通达,又加之被在李斯府上住了近十年,养成了这样的性格。
一个敏感的身份,能在秦国活下来,自身天赋要在成年之后才能看出来,敢在他尚三岁时就接手这烫手山芋,李斯这日的确非同一般。
嬴政还不知道,十年前,是荷华想要收留李左车。然而她却不知该将他放在何处。
在另一方面,张良反手就能给自己报仇。曾经,李贤不声不响地让张良成为嬴荷华的老师,那么张良何尝不能给他埋下这个潜在危险。
李斯乃是丞相,两个儿子身居高位。最忌讳,李左车战功显赫,太厉害,就显得功高震主。
制约李斯,又提携李斯。王室需要是锦上添花,若是想惩治,则是罪加一等。
能把一步棋算到十年后,绕过层层迷雾,与嬴政对话。
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他,只有张良能够做到了。
嬴政想通这一点的时候,眉头忽尔微蹙。
即便是因为他女儿,张良再未公开现身。但这样的人,如果他不为自己所用,那该是多么危险。
他看着面前的老者,那话也像极了张良。
嬴政不欲像是在楚地巡游那样隐瞒自己的身份,淡淡道:“朕统一天下,废分封,设郡县,书同文,车同轨,便是为了让百姓安居乐业。老先生怎以为民心何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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