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一要确保的事情，就是把食物发放到每一个难民的手中？”云漫猜测道。
“是，但没有这么简单。”谢随看着正在熬煮得咕咕嘟嘟的白粥，声音不免沉了两分，“如何分辨他们到底是真难民还是假难民？
“假难民看这里有免费的食物吃，就算让他们穿上脏兮兮、破破烂烂的衣服也没关系。
“假难民一来，就会抢走属于真难民的食物。到最后，不缺食物吃的假难民吃得肚子圆滚滚，反而真难民连一粒米都吃不上。
“这些教训都是我们用经验换来的，当我看见真正的难民因为半个脏兮兮的馒头给人磕头，磕到头破血流的时候，我不禁怀疑清远寺施粥这件事到底有没有做错。”
就算这件事已经过去很久，但谢随再次说起来的时候，眼眶还是有点湿润。
云漫可以想象到当时的场景，也能理解谢随的心情。
她安慰道：“你别自责，谁也没想到当初会发生这种情况。不过就是一些寻常的粥，谁能想到还有人会贪图这点吃食？
“所以你让人往粥里加沙石，是想辨别出真难民？”
谢随：“是。假难民会喝普通的粥，但是他们绝对不会喝掺了沙石的粥。这样一来，施粥才会回到它该有的意义。
“刚才那些馒头也是同理。干干净净的馒头会被假难民惦记，但是掉在地上沾染灰尘的、脏兮兮的馒头，真正的难民不会介意。”
当肚子都吃不饱的时候，食物摆在眼前，哪里还有心情去计较到底干不干净？
再说了，沙石都是洗干净的，其实没问题。馒头剥掉外面的一层皮，里面也还干净。
都是能吃又不会引起身体问题的食物，只不过看起来埋汰，不会让那些想占便宜的产生兴趣罢了。
云漫郑重点头，“我没经历过这种事，所以没想到里面还有这些原因。
“我才发现，要想救助难民，直接捐钱反而是最简单的方式，困难的是实施援救的过程。
“感谢清远寺，感谢你们这些做实事的人。因为有你们的坚持和谨慎，才能让真正的难民受益。
“谢随，我现在好像有点明白为什么老百姓都要说你死后能成神了。
“就算是有民间传说，但之所以能被广为流传，大概也是因为你干的都是天大好事，你在行善积德。这样你不当神仙谁当神仙？”
云漫巴拉巴拉说个不停，谢随站在她的对面，眉眼微垂着听她说。
不远处是小和尚熬粥，白粥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
这样的画面，不论任何人看见都不觉得有问题，很正常。
但其实，谢随知道这是不正常的。
他本应该像之前听云漫说话一样，不管她说多少不上道的话，他最多也就是嘴角抽搐一下，其他都能维持平静。
可现在，云漫说的话没有一句不上道，她自我反思，也夸他，每一句话都能上得了台面。
但是，他微垂的眉眼总是忍不住想往上抬。
他总是忍不住想要去看看云漫。
即便他可以想象到她说话的时候是什么样的神情，什么样的眼神，但他还是想看。
这种迫切的、几乎忍不住的心情，绝对不是正常状态。
他很清楚，但也是真的控制不住。
最后，他还是抬眸了。
他目光仔细地从云漫衣服上扫过。
从看见云漫的第一眼，他就发现云漫今天穿的衣服和往常都不一样。
是方便干活的粗布，是有什么脏污粘上去都不会心疼的粗布。
她能穿这种衣服过来，那就说明她已经做好吃苦的准备。
别管到时候她有没有真的做到，至少她的态度摆在这里。
那就值得他侧目，值得他欣赏和肯定。
“佛子，粥煮好了。”小和尚喊道。
这话拉回谢随的思绪，他面色如常看向小和尚，“盛出来，准备施粥。”
店家将云漫的馒头都运过来。
本来路人看见一筐筐的馒头都很好奇地探头看。
但当他们看见这些馒头全都脏兮兮，看起来好像是从什么地方捡起来的时候，都不禁皱眉转过头去。
而难民们看见有一筐筐的馒头运过来，都忍不住站起身，脸上写满激动。
“是馒头吗？今天居然还有馒头！”
“我看还冒着热气，是热过的吗？”
“我已经闻到香味了！我真没想到还能有香喷喷的大馒头吃！我刚才比了一下，这一个馒头能有我一个拳头大小！”
“我女儿吃这么一个馒头就能吃饱，粥可以留着晚上喝！”
难民们说着说着都快忍不住流口水。
云漫看见他们这幅样子，就算她本来的目的不是为了来给难民施粥，此时此刻，此情此景之下，她的心也很有触动。
这些难民以前也不是这种样子的。
在天灾没有到来之前，他们也有自己的家园，也能自己挣钱买烧鸡吃。
救助就是为了让他们能回归到以前的生活，让他们从一个失去尊严的难民，变回自强自立的百姓。
一切准备就绪，一个嗓音浑厚的和尚开始喊，“每个人都会有一碗粥和一个馒头，排好队，不要挤，每个人都能拿到。”
难民们立刻井然有序地排队，不推搡也不拥挤，大家都很守规则。
云漫作为施粥人之一，虽然她是第一次干这种事，但她的动作又快又稳，完全看不出来生疏。
“来，大娘，这是你的。”云漫将一碗粥稳稳当当递过去，又拿了一个大馒头。
“需要的馒头实在是太多了，经费有限，只能提供这样的馒头。”她还解释了一下。
“已经很好了！”头发花白的老人一手端碗，一手拿着馒头，笑眯眯地看着云漫。
“小姑娘，你年纪这么小就能有这么大的善心，你以后一定会有福报的！”
云漫每给一个难民粥和馒头，难民都不是说接过去就走，而是都会对她说一句吉祥话。
或许有的难民没什么文化，说出来的话没有修饰，但都是非常直白淳朴的赞美和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