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久,他似是玩腻了木杈游戏,双手后撑,仰望满天繁星。他凝视着其中几颗形成独特图案的星星,忽然抬起手,指向他凝视许久的那五颗。
“你看。”他轻声说道,“那就是仙后座。”
罗贝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一片璀璨的繁星。但在白袍人手指的方向,尤其有五颗星星最为明亮。而在那五颗紧邻的星星附近,还有一颗更为明亮,那是北半球的人类习惯用于标记北方天极的“北极星”。
“最明亮的五颗星,仙后座α、β、γ、δ、ε。如果将相邻的两颗连线,就是近似字母W的形状。”白袍人娓娓道来,语气平静地像是在形容陌生人,“仙后座β星是普罗奈尔星系的恒星,我们族群的故乡,但我其实从来没有去过。”
罗贝尔静静聆听着他的话。
“从我诞生起,那儿就是别人家的星区。虽然宣传部无论何时都要把‘仙后座-普罗奈尔’标注成沦陷区,但我不觉得那些尸位素餐的老东西有打回去的想法。当权者嘛,你知道的,都是苟且一日是一日的。所谓宣传,不过是骗我们团结一致的借口,我对‘回家’不感兴趣。”
白袍人看着罗贝尔的双眼,目光诚挚:“你会怀念家乡吗?不是安科纳,我是说奥尔良。”
“我可连法语都说不利索。”罗贝尔哑然失笑,“不过如果有机会,我还是想去看一看我父母的家乡。无论如何,寻一次根终归是和命运的和解。”
“如果回家的代价很大呢?”白袍人再次仰头望天,右腿架在左腿上抖动着,“比如,你想回奥尔良,就要击败法王的军队,必须鼓动神圣罗马帝国和法兰西再打一次百年战争,胜利才能回家。”
罗贝尔的回答毫不犹豫:“算了,和解归和解,犯不着搭上一辈子。”
“是吧!”白袍人哈哈大笑,“这种被大手推着走的日子,能忍一天的都是神人啦。”
今夜,在璀璨夜空的照耀下,远道而来的战士们度过了平静的一晚。但在杜伊斯堡城内,无数人彻夜无眠。
叶戈尔男爵抱头蜷缩在柔软的羊毛沙发上,因宿醉而通红的双眼目不转睛地盯着房间里低头不语的诸位将官,两名昨晚死里逃生的士兵浑身是伤地趴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谁能告诉我。”
男爵那被烈酒摧残的破锣嗓子发出阴沉的声音。
“为什么克莱蒙多夫死了?”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肃杀,众人纷纷低下头颅,不敢回答元帅阁下的质问。
“我说,为什么!”见无人搭理自己,叶戈尔勃然大怒,起身一脚踢翻了身前的木椅,“究竟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克莱蒙多夫剿个匪的功夫,就把自己的小命和老子的三千野战军全赔进去了!说话啊!草拟吗说话!”
他抬手死神一指,点到其中一个耷拉着脑袋的参谋:“你不是克莱蒙的部下吗?到底发生什么事了,为什么剿匪能剿出几千人的伏兵,为什么老子的军队全军覆没?你们这群饭桶,老子早就该把军权全都收回来!”
被他点到的年轻参谋眉头一拧,当即不服气地发作:“元帅,克莱蒙参谋长出发前要求过您随军出征,我们参谋本来就是留在城里的文职人员,没有搞清状况,是您作为元帅的渎职!”
“啊!”
被骂到痛处的叶戈尔怒从心头起。
他绕过被掀翻的桌椅,大踏步走到顶嘴的参谋面前,后者毫不示弱地挺起胸膛,双眼炯炯有神地对上顶头上司的视线。
“……”
二人对视少顷,最终,叶戈尔往地上啐了口唾沫,一脸晦气地坐回沙发。
“你小子很有胆色,当个参谋有点屈才了。”他脸上的愤怒仍未消散,但语气已经弱化许多,“来老子身边当个近卫,将来保举你做我的副官。”
“容在下拒绝!”
“拒绝无效,这是命令。”
“是!”年轻参谋大声喊道。
内部的幺蛾子结束之后,两名汇报完情况的伤员被医生抬走,仆人将一张大木桌和一份地图搬进房间,放在沙发前头。
叶戈尔抬起两条粗长的大腿,搭在桌子上,开口骂道:“他妈的克莱蒙,净给老子闯祸,还得老子亲自给他擦屁股——他有老婆孩子没有?”
“克莱蒙多夫大人尚未婚配。”有熟识参谋长的将官弱弱地答道。
闻言,叶戈尔的情绪更加烦躁:“那他就没有个亲戚朋友啥的?他爹妈呢?”
“大人的父母是低地的小领主,被勃艮第人赶到逃到科隆不久后就双双去世了。”
男爵险些又一脚踢翻新搬来的桌子:“狗日的玩意儿,得给克莱蒙报仇!把那些害死他的卑鄙小人全都揪出来吊死、做成血鹰!”
“是!”
将官们齐声应和,声如洪钟,同仇敌忾。尽管克莱蒙参谋长素来为人冷漠,但毕竟同袍为将,又逢新败,众人难免多了些兔死狐悲、物伤其类之感。但,心意上拧成一股绳的科隆诸将仍旧没有弄清楚一件事:这支突然袭击的敌军,究竟是何来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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