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重毓殿。
李寿坐在案桌后面,手执一本史书,已然看了有一个时辰有余。
常青轻手轻脚入内,给李寿重新换了一碗热呼呼的茶,端着一口未喝已凉掉的茶碗,又轻手轻脚地退了出来。
常朱等在殿门口,就他一个人,余者小内侍皆被他支开了,看到常青出来,他上前低声问道:“殿下还在看书?”
“嗯。”常青边应边走,还得把茶碗和托盘放回茶水房。
常朱想跟,但自家殿下寝殿殿门前还得有人守着,他跟了两步,驻足,又退回两步,站回殿门前。
等常青回来再问。
片刻后,常青回到殿门前,和常朱一起守在殿门口。
常朱再问:“还是那本史书?”
“嗯。”常青又只一个字,简洁得让常朱想瞪眼。
常朱也真的瞪起了双眼:“你就不能多说几个字?”
常青瞧了常朱一眼,从善如流地重新回答:“还是那本史书。”
常朱一口老血呕在喉咙里,堵得他不止瞪眼,连眉毛都竖了起来:“我知道殿下从孟府回来,就一直坐殿内看着一本有关前朝正史的史书,现下还是这样?殿下就没有动一动?”
“动一动?”常青很认真地回忆了一下他入内去换茶时,余光瞄到的自家殿下,而后摇头,“没有,连拿书的手都没偏差,还是原来的角度和高度。”
真是难为他,连两个度都仔细看了。
常朱这下没话说了。
不是他不想继续问,而是继续问也问不出个屁来。
两人共同沉默了一会儿,他还是忍不住再开口:“殿下这个样子,到底因何啊?”
此问题,从看出殿下微服回宫之后的状态不太对,他就问过常青,但常青说不知道。
常青不同于他,他是经常为殿下办事儿而往各宫各殿跑的人,常青则是不管殿下到哪儿都会跟着殿下的人,就算此番殿下临时紧急微服出宫时,并没有带上常青,但他觉得,以常青常年累月跟在殿下左右侍候的经验,多多少少是能猜出一些的。
常青瞥了瞥啰哩啰嗦的常朱,还是不想回答。
常朱瞧出来了,连着又问了两遍。
常青被问烦了,皱着眉头摆手:“此番殿下出宫,乃是临时收到的消息,再临时做的决定,当时我想跟,殿下都不让,骑着千山就直奔宫门,我是想追都追不上!”
提到此事儿,他也是十分的烦躁,自家殿下不让自己跟,好不容易等到自家殿下回来了,结果也不知发生什么事情,莫说好脸了,这东宫电闪雷鸣的,已然是万幸!
偏就这家伙还问,问问问,问个锤子。
他要是知道,他还能在一个多时辰里,只敢进出两回么?
这两回还都只敢换换凉透的茶水!
“你就猜猜。”常朱陪着笑脸。
“我猜猜?”常青双手抱胸,一脸胸有成竹,“我都不用猜,就知道殿下会这般,定然与孟大小姐脱了不干系。”
“又是……”孟大小姐四个字,常朱没说道出来,换成了一声叹息,“这个我也能猜到,我是说,你能猜到因着何事儿么?”
他觉得,孟大小姐一定又是干了什么事情,惹得自家殿下既恼火又无计可施,只能回宫来自个儿生闷气。
“你当我是能卜会卦的神算,还是十八般武艺都会的高人?”常青真想敲开常朱的脑袋,看看里面到底有多少豆腐渣。
常朱抿了抿唇,又撇了撇嘴,唉了一声问道:“那现下怎么办?就这么放任殿下这样不管?”
“你要是真想管,也能管。”常青摸了摸下巴。
常朱诚心发问:“如何管?”
常青提议:“你去一趟孟府,把孟大小姐请进东宫来,只要殿下一见到孟大小姐,那准能改变殿下眼下这副神魂不守的状态。”
常朱张了张嘴,他想说他请不动孟大小姐,即便能请得动,那也不能随便请,万一殿下不准他请来孟大小姐,结果他给请来了,他的脑袋还能不能在,可就玄乎了。
到底又给闭上了。
他张不了嘴。
这话儿他说不出口。
“行了,守着吧。”常青就知道常朱没胆量管。
常朱无声地点头。
两人都竖起了耳朵,努力听着殿内的动静。
李寿离开孟府之前,有向孟十三问过李珩和二十多个死士是怎么死,那房舍又是如何被夷为平地,然而孟十三的回答教他觉得匪夷所思。
他不是不相信大表妹,而是大表妹所形容的那半截像尾巴又像云雾的黑影,着实不似凡间之物。
大表妹所言,他信,那黑影是什么,大表妹说尚且不知,他也信,大表妹同他保证,待她了解清楚之后再同他说,他更是相信大表妹定能办到。
经历过此次四表弟被绑,大表妹只身去救,结果死的却是他的二皇兄以及一众杀手之后,他对大表妹的认识,又多了一个层面,或者说又高了一个山峰。
而在此之后,他越发意识到他对大表妹的了解,当真是少得可怜。
以往大表妹曾对他言,说他并不了解她,如何就认定了她能做好他的妻子,能当好东宫的太子妃,那会儿他只当她是不想嫁给他而说的借口。
眼下再看,她对他实言以告,他却以为那都是借口。
季宽办完事儿,来到重毓殿殿前,看到常青常朱都在殿外守着,他熟练地打趣道:“又被赶出来了?”
常青常朱无奈地齐齐点头。
季宽含着笑意跨过殿门的门槛,走到殿内的上首位案桌前:“殿下,我回来了。”
“如何?”李寿手里的前朝史书还是没有放下,只抬起头问道。
季宽回道:“经过尸检,都是被重击而亡。与先前碧虚庄园中秋夜灯山坍塌致死的那些百姓一样,俱是被活活砸死的。”
他说得心里痛快,嘴角禁不住往上扬:“也算是报应。”
李珩制造意外,砸死那些无辜百姓的时候,大抵也没想到有朝一日,李珩自个儿也死于重物重击。
“那房舍是如何被夷为平地的?”李寿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