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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我低着头,顺着河东的大街往南走,向着河东偏南的那几间最破的土房走去。街上没有人,一条狗一只鸡也没有。我一步挪不半步地往前走,不停地踢着地下的柴草和土坷垃,也不知道走了多长时间,才到了风章哥的房前。

这是风章哥住了多少年的老房子了,半人高的墙头,土坯垒的,墙皮已经脱落,经过长久风化雨淋的大门,出现了很多洞洞,有个洞显露糟木,都能进去一个拳头了。

我的手放在这个大门上,没有推。想起那么好心的风章哥,我怎么再忍心给人家添麻烦呀。可是村里不记工分,就等于已经到手的饭碗子掉在地下,重新打碎的。我这样胡乱地想着,放在大门的手,又滑落下来,在自己的裤子上,不知所措胡乱地摸了一会儿,又在门前转了几圈,一屁股坐在大门墩上,望着门前这棵大槐树歪歪斜斜的黑影子。

我想,就这样坐着,等着风章哥出来,这样可能比进去强。我就低着头,坐在这儿,想着如果风章哥出来,我应该说什么,想着风章哥有可能回答什么。想来想去,时间已经过去了半个小时,院子里有了一点动静,接着是风章哥咳嗽的声音,吐痰的声音,拿东西的声音,哗哗啦啦地扫院子的声音。我捂了捂心口,鼓了鼓勇气,终于硬着头皮推开了这个大门。

一进这个大门,我就把刚才想好的话忘了个净光。我好象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只是呆若木鸡般地在门前站着。

见我进来,风章哥放下手里那把秃扫帚,很客气地和我说话:“哎呀,是宪华呀。别在院子站着,到屋里去吧。”

我说:“不……不到屋里去了。”

风章哥说:“有什么事吗?”

我说:“风章哥,我已经在中学代课了,这几天才知道,县里有规定,代课教师,还要在村里记工分的。”

“还记工分呀。这绝对不行。”风章哥断然拒绝。

“别人都这样的,怎么不行?”我想哭,声音也提高了很多。

风章哥说:“你到公社的中学去教书,那是为公社出力,不是为咱村的大人孩子兄弟爷们出力,咱村凭什么给你记工分?”

我说:“咱村里的孩子,不是也有在公社中学上学的吗?”

风章哥瞪着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说:“有是有,可那所学校没有你,咱村的孩子不是照样在那里上学吗?你去代课,关系到你的前程。哥是明白人,不能拦你。可是你到外边给别人出力,在咱村记工分,这算什么?这是白从咱村兄弟爷们锅里舀饭吃。这叫白吃大伙的,白拿大伙的。不合理呀。”

我说:“不管怎么说,风章哥,这个忙,你得帮,这工分,你得给记。”

风章哥说:“我说记不了,就是记不了的。还啰嗦什么,像个娘们。”

我知道风章哥说出来的话,就是板上钉钉。我已经不知道怎么应对了:“风章哥,这事就不能商量了吗?”

“不能!”风章哥的脸上透着坚定和固执。见我满脸不高兴,风章哥又说:“我知道,你是一个好孩子,所以村里才两次推荐你去上大学。办事都有个规矩,有个尺度,有个制度。办事,都要往理上说。什么是理?老百姓的心就是理,老百姓心里那杆称就是理。做事要公平,要公正,不能冷了老百姓的心。我不能因为你是好孩子,就做违心的事,就做不合理的事。”

我的头低下去了。这个时候,我已经没有话说。风章哥说的对,老百姓们拿咱当个人,父老乡亲们拿咱当个人,风章哥拿咱当个人,才推荐咱去上学。如今咱回来了,却伸手向亲人们的干粮篮子里拿馍吃,伸手向亲人们的饭碗里舀饭吃。不应该呀。

可是我还是在心里说:不记工分,就不记,县里一个月有几元的生活补助费,也饿不死我!就是不记工分,我也得争这口气:这个代课教师,我当定了!

这样想着,我转过身,跨出大门。

风章哥又说:“你再找找公社吧。如果公社能给村里补贴,也可以让村里记工分。”

走出大门,我又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这个大门,看了一眼大门旁,站在那儿目送着我的风章哥。他手里还拿着那个破扫帚,挂着满脸的尘土,衣服的肩上明显的两个大补丁,两双粗布鞋前面都已经开裂了。我心里想,我一定要好好干,不能对不起亲爱的风章哥呀!

但这个时候,我从内心里,对风章哥的做法,还是不理解。三十年后,这个正直无私、一身正气的老支书风章哥走了。他走的时候,我们的村民好多人都富起来了,日子过好了,但风章哥的日子并不好。他一直是一个穷人,走的时候,带走了一身清贫,也带走了一身正气和无私。但他的风骨,他的人生境界,叫我八辈子也难以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