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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娘的乳腺长了肿瘤,变得又红又肿。我们村在乡里很有名气的医生周秀峰,来到家里看了看,把我叫到外面,声音低低的说:这可能是典型的乳腺癌。这几个字把我吓得差点昏过去。他又说:是的话,到大医院去治,还是有希望的。他在省医院里有熟人,爸爸一定要让秀峰跟着去。

大妹小妹哭天抹泪,要跟着去医院侍候娘。我却硬是不让去。小妹还听话,大妹说啥也不愿意。她不明白这是为什么,睁大眼睛泪汪汪地看着娘。娘搂着大妹,说:傻闺女,哭什么,你小哥不让去就不去吧,再说娘去了,几天就回来了,不会有事。妹妹哪里会知道我的心啊。我们给娘准备看病的钱太少了,这些钱大都是在长春汽车厂上班的大哥寄来的,还有二哥借来的。妹妹哪里会知道,她亲爱的小哥不让两个妹妹跟着去,为的是多省出两个人的路费,多省出两个人的住宿费,多省出两个人的饭钱。这话我又怎么向亲妹妹说出口哇?!

我不敢再正眼看妹妹,走到屋门外,在墙根下,蹲下身子,垂下头,瞅着地下灰黄的尘土,看着在微风中翻动的干柴叶子,鼻子酸酸的,稀稀的黏黏的液体,从鼻孔里流出来,流到唇上,流进嘴里。我狠狠地擤了一把鼻涕,甩在地上,甩在脚下,难以抑制的混浊的泪水,从眼里流出来。我张了张嘴,皱了皱眉,无可奈何地望着长空,用手背在眼睛和鼻子上,抹了两抹,大把的鼻涕和眼泪,抹在脸上。我在心里说:刘宪华,你这个无能之辈,你这个没出息的小子,你有什么资格当哥哥啊,你又凭什么做娘的儿子啊。亲妹妹啊,你为什么不骂小哥?你要是指着小哥的鼻子骂一顿,小哥心里也许会好受些。

我和二哥、秀峰就这样和娘上路了。一路上,娘怕我难过,拉着我的手,不停地劝我:儿啊,娘没事,娘不会有事的。再说娘老了,活了这么一大把年纪了,有事也不怕。坐在飞奔的火车上,我两手捧着脸,趴在紧挨着车窗的小桌上,紧紧地攥着娘的手,透过玻璃,一双发热的眼睛看着窗外:空中的大雁高高地飞着,哇哇地叫着,那声音好凄凉。河里的鱼儿,静静地浮在水面上,一动不动的,像死了一样。小河的水,没有了往日的清新和欢快,也是死气沉沉的,漂着满河的绿藻。田野里微黄的庄稼,低着头,像是无精打采的病人。一座座秃秃的山,显得那么荒凉和恐怖。娘不看窗外,只是看着我。娘满是绉纹的脸上含着笑,娘那双眼里,充满着坚毅和钢强。我在心里一个劲地为娘祝福:苍天啊,请保佑俺的亲娘,让俺亲娘的病是个能治的常见病吧,让俺亲娘的病能治好吧。苍天啊,只要让俺娘的病能治,只要让俺娘的病能好,就是俺当儿的福份,俺便有了擎天柱,俺往前奔着就有劲。苍天啊,要是这样,俺一定给你磕头。俺就是跪在地上给你磕上八个响头,磕上八百个响头,也甘心,也情愿。万一……去你娘的,别想……千万别想那个万一,别想啊,没有那个万一,没有啊。

进了省城,走进医院,我们给娘拍片子,透视,做B超,做病理。医生的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让我的心绷得紧紧的,像一块大石头,沉重地压得我透不过气来。我的血液不再流动。结果终于出来了。医生把我拉到墙角。我呆滞的一双充满恐惧的眼睛,盯着医生的脸,盯着那张即将张开的嘴,心提到了嗓子眼,再一张嘴,我的心就会跳出来。医生说:确实是癌,晚期。天啊,这个可怕的字,再一次如雷击顶般地打过来,像刀子般地扎进我的心。我的心没有掉出来,却像喷泉一样把黑红的血,灌满了我整个胸膛。顿时,我觉得天整个地塌下来了,那个灰黑的像口大锅一样的天,在那一瞬间,落到地球上,把地球砸了一个无底的深渊,就在那个深渊的边沿上,医院的大楼也要陷下去了:亲娘啊,这怎么可能啊?老天爷啊,你怎么不长眼睛,怎么把这么大的灾难,降到我亲娘的头上啊!亲娘啊,您这一辈子,从没享过什么福,为了儿女,吃苦受罪一辈子,为了别人,操心劳神一辈子,到头来,却得了这种要命的病。希望完全破灭了。省城的天也暗下来了,就像漆黑的夜一样了。

“娘,没事,您的病没有事,医生说了,动个小手术,住上几天院,就好了,娘。”我这样对娘说。说完,我和二哥扶着娘,在医院后面的凉亭里,静静地坐了好久,都相对无语。这一刻,我默默地告诉自己:一定不要哭,千万不要哭。我一直未曾为娘做过什么,不要在这个时候,让娘看到我的泪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