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夜里下了场大雨，把前两日攻城时留下的血迹冲刷了个干净，城垛上只余今日午时高星昂被斩首时留下的这滩血迹。
血迹甚至还未干透。
看着那滩血迹，陈明月眼眶泛红，心脏难过的微微抽痛。
“陈大夫，劳烦让让。”
正难过着，身后传来一道声音，是一名士兵提了桶水上来，准备把血迹冲刷干净。
陈明月下意识回头，让开了身体，忍下眼中的酸意，她连忙问道：“这位兄弟，被斩首的士兵尸体呢？被抬到哪里去了？”
士兵一瓢水泼在城垛血迹上，闻言侧头奇怪的看了她一眼，一边回道：“被丢到山里喂野兽了啊。怎么，陈大夫和那奸细认识？”
虽然陈明月和高星昂一起来的军营，可是知道两人相识的并不多。
“什么？丢到山里喂野兽了？”
陈明月诧异之下拔高了声音，语气中满是着急之色，“被丢到哪座山里了？谁丢的？”
“这我就不知道了，又不是我丢的。至于是谁丢的，我也不知道，我也只是听说。”
陈明月放眼望了望周围的群山，拔腿就往城楼下跑去。
她早该和齐王说把高星昂的尸首留给她的！
这下好了，怕是进了野兽肚子里了！
陈明月跑得匆忙，并不知道身后被问话的士兵一直用怀疑和探究的眼神盯着她的背影。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城楼上，那士兵才回过神来，快速冲洗干净那滩血迹后，兴奋的去找了自己的上峰。
陈大夫与那奸细相识，说不定也是奸细！
他要去告密立功！
“大哥，高阳的尸首被人丢到山里喂野兽了，可不可以帮我一个忙？让人把他的尸首找回来。”
陈明月匆忙求见齐王，一见面便着急道。
她怕再慢些，高星昂的尸首会被野兽吃得骨头都不剩。
齐王正低头研究着沙图，榆林城和武阳城大捷，收获了不少军需物资，更让将士们士气大涨。
他已经没什么耐心等待朝廷运送过来的粮草，想一鼓作气，再拿下南丘几座城池，打得南丘胆寒不敢再犯后，再班师回京，直取帝位，届时再慢慢将南丘拿下。
另外，再过三个多月，安瑶该生了。
也不知是男孩还是女孩，长得像他多还是像安瑶比较多？
陈明月的声音将他片刻的走神拉了回来。
齐王抬眸看了她满目的焦急，似有若无的叹了口气，复又低下头去，淡声道：“带她去吧。”
“是，王爷。”边上的白尘开口道。
“陈大夫，请随我来吧。”
陈明月下意识看了眼白尘，眼神又转回齐王身上，见他低头看着沙图，没有要理会自己的意思，只好跟着已经往外走的白尘出去。
“陈大夫，不要担心，高阳的尸首没有被丢到山里喂野兽。”
来到屋外，白尘看出了陈明月的焦急便小声提醒。
“嗯？真的？”陈明月神情一震，眸光中满是惊喜。
“嗯。”白尘下巴微点，“是有士兵想把他丢到山里喂野兽，王爷知道你定会难过不忍，便让卑职截了下来。”
这一刻，惊喜、意外、感激等各种情绪充斥心头，让陈明月焦急的心被瞬间安抚，她露出一个感激的笑容。
“谢谢！”
很快，她随着白尘来到一个小院子里。
刚一打开院门，陈明月的视线便立即定格在院中一棵杏树下。
那里，一位比她年轻些的军医正俯身给一具尸体缝合着脖颈。
走近一看，那具尸体赫然就是高星昂。
陈明月鼻子忍不住一酸。
正在缝合的军医闻声抬头看了两人一眼，忙直起身子打招呼。
“白大人，陈大夫。”
“嗯，夏大夫，你继续忙，缝合完就可以离开了。”
“是，白大夫。”夏大夫俯下身去继续忙活着手里的动作。
陈明月在一旁看着，鼻子酸了又酸。
虽然她和高星昂算不上多熟，可他到底从司徒南瑾手里救过她几次，还一路护送她到边疆来。
从短暂的相处来看，高星昂这人还是不错的，是她认可的朋友。
只可惜……
哎，作为朋友，让他有个全尸入土为安，是她最后能为他做的了。
不多时，夏大夫的缝合到了尾声，待收拾好东西，他便告辞离开。
高星昂的尸首只是被简单缝合，身体并没有清理，脖子、脸上血污还混合着泥印。
院子里有井，陈明月打了水替他一点点擦拭。
随着脸部的血污、泥印被擦去，显露出他苍白硬朗的面容，因着头颅从城墙上滚落掉下，脸部和头上有不少磕伤和擦伤，面容看着极为惨烈。
擦到脖颈缝合处，缝合手法有些粗糙，看着触目惊心。
陈明月手下微顿，抿了抿唇，忍下眼中的酸涩，一点点将上面的污渍擦拭干净。
接着便是手和脚，男女有别，隐藏在衣服下的皮肤她便没有擦拭。
最后在再将他散乱的头发梳齐绑好，尽量让他看起来死的比较体面。
待忙活完，她的视线落在了挺直站立的白尘身上。
“白尘，我观你身形与高阳差不多，可否借身衣服？待回京我买一身新的还你。亦或我直接出钱向你买一身可行？”
“不借，不卖。”
白尘瞥了一眼尸体，随后看向陈明月拒绝的干脆利落。
不等陈明月再开口，他紧接着道：“你且等着，我让人去拿他的衣服过来。”说罢转身离开了小院。
他方才一直站在这里，便是等着她的请求。
毕竟，单靠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妇人可安葬不了一个大男人。
陈明月愣了一瞬，看向高星昂的尸体自嘲一笑。
“我倒是忘了，你的东西不会随着你一起没了。”
“你说你，跟谁不是跟？都只是为了谋生而已。你还这么年轻，跟着齐王有大好的前途等着你去挣，何必操心江山旁落而冒险赌上自己的性命。
这下好了，命真的没了，你那前主子一点都不知道，更不会为你的忠诚而感动。
死了，也就白死了。”
陈明月眼眶里的泪水终于落下，她吸了吸鼻子，擦去眼里的泪水。
“好歹朋友一场，我总不能让你死无葬身之地，待会我给你找个山清水秀的地方，再祝你下辈子投个好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