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联军中军高坡之上,李渊、李密、窦建德、王世充、刘武周、罗艺,乃至被迫前来、心思各异的薛举,无一不是脸色铁青,难看至极。
他们比普通士卒更清楚杨广未死意味着什么——这意味着他们起兵的“大义”名分受到了最根本的动摇,这意味着他们内部本就脆弱的联盟随时可能分崩离析!
杨广没死,那他们是在造反,是在弑君!
这顶帽子,太重,太血腥!
“妖言惑众!定是杨子灿的诡计!”
李渊强自镇定,声音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试图挽回士气。
李密目光阴鸷,死死盯着城头那华盖下的枯槁身影,没有说话。
他素来以智计自诩,算尽天下,却唯独没有算到杨广竟还活着,并以这样一种方式现身。
这,完全打乱了他的全盘计划。
就在联军高层心绪纷乱、进退维谷之际,城头上,异变再生。
只见内侍首领太监萧干,领着两名身强力壮的公公,小心翼翼地搀扶着杨广,从门楼下来让他更靠近女墙边缘。
萧皇后想要劝阻,却被杨广用眼神制止。
他推开萧干他们,颤颤巍巍但却无比坚定地走上前,用枯瘦的双手死死抓住冰冷的垛口,仿佛要将全身的重量都寄托其上,才能支撑住这具即将油尽灯枯的躯壳。
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浓烈血腥味的空气,目光如同两把冰冷的刮刀,缓缓扫过城下那一片黑压压的联军,最终,定格在了高坡上那几杆最为显眼的帅旗方向。
没有咆哮,没有怒骂。
杨广的声音嘶哑、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喧嚣战场的魔力,通过身边那百名内力精湛的同传赞者,将他的话语清晰地传遍了战场每一个角落。
“李渊……李密……”
他每念一个名字,都仿佛耗去一分力气,却又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刻入骨髓的蔑视:
“窦建德、王世充、刘武周、罗艺……还有那个……西秦的薛举……”
被点名的反王们,心中俱是一凛。
“朕,知道尔等都在。”
杨广的嘴角扯起一个扭曲的、近乎嘲讽的弧度:
“都在等着朕死,等着瓜分朕的江山,是不是?”
城下一片死寂,野风吹过,只有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尔等,不是口口声声,说朕是昏君,是暴君吗?”
杨广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丝,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怨愤与悲凉:
“说朕……穷兵黩武,劳民……伤财,修运河……建东都……征高……句丽,弄得……天下沸腾……民不聊生!”
“朕,今日……就问尔等一句……咳咳……”
他猛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萧皇后连忙为他抚背,却被他再次推开。
他抬起头,眼中那疯狂的光芒猛然间燃烧到了极致,就连话语也顺畅连贯起来:
“什么是君王?!”
“是尔等这样,拥兵自重,裂土封王,视天下为私产,予取予求的吗?!”
“什么是臣子?!”
“是尔等这样,食君之禄,却在国家危难之际,不思报效,反而举兵相向,背后插刀的吗?!”
“什么是天下?!”
“是尔等眼中,可以任由尔等野心践踏、烽火连年、尸横遍野的棋盘吗?!”
“什么是民生?!”
“是尔等起兵之后,各州县府库被尔等劫掠一空,百姓被尔等强征为兵、为役,流离失所,易子而食吗?!”
……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战场数十万人的心头。
许多底层出身的联军士兵,想起了家乡的凋敝,想起了被迫从军后的颠沛流离,眼神开始闪烁。
“尔等总说朕急……”
杨广的声音忽然低沉下去,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与孤独:
“急着开运河……尔等可知,若无此南北水道,关中的粮食如何接济山东、河北的饥荒?帝国的政令军报,如何迅速通达四方?这血脉不通,帝国就是一盘散沙,迟早分崩离析!”
“尔等说朕急着修东都,建行宫……呵呵……既无雷电通途、瞬息千里的手段,皇帝不巡幸四方,不驻跸要冲,如何威慑地方豪强,如何让帝国的威仪,覆盖这万里疆土?靠尔等这些’忠臣良将’吗?!”
他戏谑的目光,如刀,再次刮过李渊等人。
“尔等说朕急着召开万国博览会……那是耀武扬威吗?那是要让四方蛮夷,见识我中土物华天宝,文化昌明!让他们心生敬畏,不敢轻易犯边!这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你们……懂吗?!”
“朕,是透支了国力……是征发了民夫……是让很多人,妻离子散,家破人亡……”
杨广的声音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但随即又被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取代:
“可尔等告诉朕!这煌煌天朝,这万里江山,这千秋社稷!哪一样,不是一代人,甚至几代人,用血、用汗、用命,去拼、去搏、去建设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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