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驾摇晃,陆机侧身枕在面容姣好的女侍膝头,闭目养神。
和自己料想的一样,那封奏疏递上去后晋帝果然大悦,定于今日邀约百官大宴,而在宴请的宾客中自然顺理成章地包含他准备与之商议燕晋和谈事宜的燕国使臣。
如此正中陆机下怀,他要揽下此事。
“大人,咱们进城了。”女侍细心地用玉梳将陆机鬓角的碎发逐一收拢,在抬头确认过窗外的景象后低着头提醒道。
陆机连眼皮都没动,只是淡淡嗯了一声,如此微小的回应在车轮转动所发出的噪音笼罩下约等于没有,却让从始至终大气不敢出的女侍如蒙大赦般松了口气。
“鹿踏宫墙裂,鸡鸣震玉阶,昨日山中虎,明朝金銮殿...”
在坊市的嘈杂声音反倒衬得其中所夹杂的童声格外清脆响亮,这些小童不断颂唱着一首童谣,跳跃的音符顺着车厢一直传到了陆机的耳朵里。
昏昏欲睡的陆机忽地睁开眼,速度之快甚至令那个一直充当膝枕的女侍没有看清这位国相大人是如何起身的。
“车外可有童谣之音?”
“禀大人,确有路旁小童嬉闹之语。”
一瞬间,陆机面容阴晴不定。
这些不自量力的臭虫们,不敢明面作对,只敢背后议论。
如此童谣分明是作谶语暗指他陆机要做皇帝,定是那些朝中妄图死灰复燃的臣子所为,思来想来真是令人作呕。
“童谣是何人所作,给本座一查到底。”
车驾内,他双手反复攥拳。
如今晋国局势反复,动荡加剧,只恐夜长梦多,必须加快进度。
任何人都不能阻止自己完成大业!
......
朱雀殿内觥筹交错。
突然间,兵部侍郎韩承嗣举着酒樽的手僵在半空,他的目光忍不住向殿外看去。
木质轮椅碾过门槛的声响,让殿角十二面编钟的余音都仿佛凝滞了一瞬。
刹那间,万众目光聚焦在一人身上。
“相国大人到——”
双鬓乌黑的年轻权臣端坐在轮椅上,玄色锦袍上银线绣着的蟒纹在灯火下泛着冷光。
陆机抬手示意亲卫停步,腕间无意中露出道狰狞箭疤,那是三年前白龙渡血战留下的印记。
入朝不趋,赞拜不名,剑履上殿。
这是他今日所拥有的荣宠,也是作为一名臣子而非皇帝的最高待遇。
“陆卿来得正好。”
晋帝这几年苍老了不少,他笑着将鎏金酒樽重重砸在案上,浑浊的目光扫过太子萧寒紧绷的下颌。
“今日燕使提议以凉州为界,外加三十万石粮草,不知爱卿以为......”
“父皇且慢!”
坐在晋帝手边的太子萧寒再也忍不住,愤然起身,仓促间这位太子腰间的玉带撞翻了盛着肥美鹿脍的青玉盘,玉盘所发出的脆响令群臣一阵皱眉。
“哪怕就在三日前,我军又折损了将近一万精锐,如此血仇不报,却在今日与燕国贼臣议和,这与丧权何异?”
萧寒双目如电,他特意站在丹墀上俯视着轮椅上的陆机:“而且儿臣还听闻陆相昨夜下令大军后撤几十里,莫不是您是要开门揖盗,与燕国来一个里应外合?”
“太子殿下此言差矣,我大燕龙骑如今纵横晋国凉、景、羌三州如入无人之境,取得如此战果选择退兵只需三十万石粮草而已,这样的条件如何算得上是苛待呢?”
这次入宴的燕使是王烈的心腹爱将苏幕,他说完这些话之后便是眼观鼻鼻观口,如同老僧入定一般。
毕竟这次是晋帝邀他而来,要求则是太子殿下亲口提出的。
按殿下的意思,晋国这边答不答应都与他毫无关系,他也不用为之努力什么,来了只需要放开肚子吃就行。
奇怪的是晋帝萧然被打断后并未开口。
这也使得殿内瞬间陷入了沉寂。
朱雀殿内金砖倒映着数百盏宫灯的辉煌,只是这时候满殿朱紫公卿无暇欣赏,他们的呼吸声都不约而同地凝滞了。
以至于工部尚书崔琰盯着自己袖口金线绣的云纹,忽然觉得那些祥云都化作了勒在脖颈上的绞索。
而礼部尚书王珩则是端详着摆在自己桌案上的和谈文书,此刻他的手正在微微发抖,因为那上面赫然写着燕晋想要和谈,首先晋国就要献上三十万石军粮作为赔礼。
这位老臣苦笑着,难怪陛下今日大宴前将消息遮掩的密不透风,原来是打算趁此机会与早已联络好的燕国使臣议和了。
看太子如此激动,想必他也和这殿内的衮衮诸公一样被蒙在鼓里。
只是...为什么会议和呢?
王珩的目光一路转移,最后定格在了身处在群臣最中心的位置上。
陆机,果然是因为陆机。
嗯,这样也就可以解释了。
王珩鼻子一酸,他不由自主地看向帝位上那个孤独的身影。
此时此刻,陛下虽然在笑,但是王珩清楚这位帝王内心深处的苦涩与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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