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录:炮膛内壁有蜂窝状气孔。”盛霖聪蹲在残骸旁,指尖抚过断裂面的暗纹。余下四门火炮接连完成五轮齐射,炮管仅微微发红,让周围兵匠们面露喜色。
然而当试射推进到第七轮时,接连两声闷响如雷——两门火炮的炮管突然扭曲变形,其中一门前端竟如花瓣般绽开。唯有最后两门坚持到第十轮射击,直到炮尾螺栓崩飞才停止怒吼。最终,仅剩的独苗在第十三次轰击后,炮膛内壁终于磨出指宽的裂痕。
“竟然能成功发射十三发!”盛霖聪身边的一个兵匠激动的声音发颤。兵匠们相视而笑,这结果已远超他们预期。
盛霖聪却凝视着发热的炮管沉吟不语。待硝烟散尽,他亲自查验每处损伤:“气孔、砂眼、晶纹...铁的纯度不足。”指尖敲击炮管残片,发出沉闷的杂音:“杂质太多,如同在面团里掺了沙砾。”
当夜冶铁工坊灯火通明。盛霖聪执炭笔在青石板上勾画:“需三管齐下——”笔锋凌厉地划出三道线:“其一,改造鼓风。”他点向图纸新增的曲轴装置:“以转轮装置带动风囊,炉温可再高三成。”
“其二,加此物。”他从袖中抖出几块紫色萤石,在火光下泛着诡艳的晕彩:“此乃山中寻得的‘夜明珠’,也叫萤石,入炉可化铁水如蜜。山中并不缺少此物。”
“其三......”指尖重重敲在炮模上:“铸炮时以陶土覆模,慢火烘焙三日,让铁水如溪流缓注。”众人恍然记起,这分明是铸钟古法。
半月后,新出窑的炮管断面竟泛出细密的云纹。老匠人对着阳光眯起眼:“这铁...竟有了几分雪花镔铁的品相!”
京都,大盛王朝之心脏,万商辐辏,人烟浩穰。百万生民于此繁衍生息,九重宫阙巍峨耸立,朱雀大街上金翠耀目,罗绮飘香,端的是天下第一等风流富贵之地。
皇城西北,一座玄色宫殿拔地而起,檐角飞举如鹤翼,匾额上书“长生宫”三个鎏金大字,乃是烈武帝专为修道所建。此宫不设雕栏玉砌,反以青黑巨石垒就,暗合“上善若水,至刚至拙”之道家真意。
此刻宫门深锁,殿内烛火通明。穹顶绘二十八星宿,地面凿九曲灵泉,中央一方玄玉台微微隆起,四周环以清浅流水,暗喻“蓬莱浮于弱水”之象。台上九龙丹鼎青烟袅袅,鼎身铭文似蛟龙游走,药香混着沉水香,氤氲满室。
烈武帝盘坐于北斗七星纹的金丝蒲团上,素纱道袍广袖垂地,露出一截瘦削手腕,其上雷击木法珠隐隐泛着紫光。他双目微阖,呼吸绵长如龟息。
殿内沉水香的青烟袅袅盘旋,忽被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搅动。身着猩红袍服的司礼监掌印太监柳守诚低眉顺目地踏入殿中。
“陛下,子时三刻了,该歇息了。”他在距玄玉台五步处恭敬跪倒,声音如同浸过温水的绸缎般柔软。
丹鼎中的火光忽明忽暗,映照着烈武帝缓缓睁开的双眼。帝王起身时,素纱道袍上的北斗七星纹随之流动,恍若星河倾泻。
“起来吧。”
柳守诚连忙趋前两步,以恰到好处的力道托住帝王的手肘,隐约能触到经脉的跳动。
“老东西,”烈武帝忽然轻笑,指尖在太监手背上点了点,“陪朕最久的就是你了。你说...朕修的这道,真能窥得长生么?”
“咚”的一声,当朝最有权势的司礼监掌印竟直接跪倒在地,额头紧贴冰冷的金砖。他猩红的袍子铺展开来,像一滩凝固的血。
“作态给谁看?”烈武帝嗤笑着用脚尖轻踢他肩膀,“起来。这长生宫里就朕和你二人,还要演给丹鼎里的朱砂看不成?”
柳守诚这才战战兢兢起身,却见帝王已踱到窗前。月光将那道身影拉得极长,几乎要触到丹鼎上盘绕的九龙纹。
“奴才...实在不知该如何作答。”老太监的声音干涩得像秋日的枯叶。
“哈哈哈!”烈武帝突然大笑,"满朝文武就数你最实诚。那些御史天天骂朕不问苍生问鬼神,说朕......”笑声戛然而止,化作一声长叹,“朕难道不知生死有命?”
帝王的手突然攥住窗棂,青筋暴起:“可朕不甘心啊!半生戎马才挣来这锦绣河山......”他的指甲在紫檀木上刮出几道白痕,“就想多看看...多看看朕的天下。”
丹鼎突然“噼啪”炸响,一粒朱砂溅在柳守诚的袍服上,晕开如血。他却连呼吸都屏住了,只听得帝王呢喃:“仙丹延不了永生,可朕用了之后确实精神见好......”声音渐渐低下去,“这江山都是朕的,吃几丸丹药又如何?”
沉默在殿内蔓延,直到更漏声远远传来。烈武帝忽然转身:“老东西,朕今年多少岁了?”
“回陛下,”柳守诚立即躬身,“再过四个月就是陛下的六十圣寿了。”
“拟旨吧,”帝王疲惫地摆手,“把朕的那几个儿子都叫来。”他大步走向殿外,老太监急忙举灯跟上。月光下,两道影子一前一后,前者龙行虎步却透着佝偻,后者亦步亦趋如影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