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翊站在风雪飘摇的寒岭上,不发一声地默默流泪。那泪珠子落得又急又快,淋漓如三月疾雨,与他整个人的一切动态融为一体,衬着俊挺魁梧的身体,也毫无古怪感。
楚越依稀睁眼时,直感觉不可思议。
一个人迈向死亡的过程,是多么漫长啊。她一次次以为自己死了,却又总能一次次再度睁眼。
手心微凉,是那块翠玉小月亮。
楚越埋在雪地下的指尖微微动动,面上的积雪散落一些
她看见天空云层随风飘散,淡红色的阳光一圈圈旋转而下,温和地融入她双眸。
就是在这层温淡迷离的阳光中,楚越看见一张哭泣的脸。
没有声音,眼泪却流得酣畅淋漓,仿佛那整个身体就是一汪湖泊。
楚越使劲眯起眼,想叫唤,挣扎几次,却都是枉然。她能睁眼,但也仅限于睁眼,其他一切能力,都随着流失的血液而消失殆尽。
她只能眼看着那张脸哭泣。
哪怕是哭泣时,也是明净无暇,一如两仪关曾经的天空。
梦想离得太近,反而愈加不真实。楚越不相信那是真的,直到手心里的翠玉月亮小小颠簸几下,发出微乎其微的“叮铃”轻响,她才蓦地醒悟。
楚越在最深沉的意识里,拼命挣扎呐喊,踢打哭叫,但落到实处,却全是虚空。那张脸慢慢远去,可能仍在哭泣,却离她越来越远,直至完全消失。
又一阵风起,楚越再次昏迷过去。
也不知沉睡多久,楚越抖抖花白的睫毛,雪花从脸上噗噗下落。
她艰难地转了一下脸,就在这一转之间,巨大的希望突兀而至,几乎让楚越尖叫起来。
她透过空蒙风雪,竟看见视野尽头,还残留这那白衣公子的背影。
白衣公子,就是她的苏翊。
苏翊没有死,苏翊怎么会没有死呢?这是怎么回事?
但此时,原因一点也不重要。苏翊没有死,这就是事实。苏翊从死亡的幻觉里冲出来,易容成另一张脸,来于她相见。
楚越不知道为何过了这许久,苏翊还没完全消失。可能苏翊心里在踟蹰,脚下也便徘徊不定。也可能她现在思维错乱,以为沉睡了许久,其实就一眨眼功夫。
楚越迅速起身,奋力去推身上的积雪,将冻僵的身体从雪堆下拔出来。
那些力气,仿佛不是来源于她自身。她的力气早就消耗殆尽。那些力气从风里、落雪里、从另一重空间,丝丝缕缕注入她体内,微弱却连绵不绝。
楚越动作得异常顺利。积雪被清理干净,又迅速起身。天知道她怎么还能起身。她浑身都失去知觉,原本连喘气都费劲。
楚越摇摇晃晃地站在落雪中,白狐斗篷在身后猎猎作响,停顿一阵,终于迈开第一步,向着苏翊行走的方向追过去。
伤口被牵动,重新绽开,雪地上留下漫长的血迹。
楚越进行着一场永无止境的追逐。她动作得很顺利,总能保持前行,一直走,一直走,走过重峦深壑,走过密林山溪,仿佛有曾经的从帝京到两仪关那么远。她在有生以来的第二次,进行对苏翊的追逐。
但苏翊的背影,总和她保持着相同的距离。无论她怎么努力和虔诚,他始终距离她那么远。
有几次,她好像看见他们近了一点,但就在她喜得想笑时,倏忽一下,苏翊又被拉开很远。她几乎看不见他了。
楚越走啊走,慢慢就不知自己在做什么。天地变成一团混沌的水雾,最深处仿佛有一圈圈阳光柔和绽放,应该是温暖的,但距离她太远,就如苏翊的背影。
楚越拖着步子走啊走,天空黯了下去,由白变紫,最终变成忧郁的黯蓝,又高又深地悬在头顶,遥遥传来古潭鸣荡之音。
楚越一抬头,看见华星层层叠叠从苍穹深处绽放出来。不知是不是错觉,这千山沉寂的风雪夜,竟有如此璀璨的星空。
远处,白衣身影转过一道山弯,彻底消失。
他走得越来越快,走出楚越的视野,楚越再也不可能追上他。他们终于还是错过了。
楚越也不知该作何感想。她失去行走和站立的力气,双膝一软,就跪倒在积雪中,失血苍白的小脸微微扬起,落入眼帘的恰是满天繁星。
她想,这次可能是真的逃不过了。那天空之上,正传来对她的召唤。
楚越跪了一会儿,再眺望一眼苏翊消失处的山弯,空寂无人。
楚越重扬起脸,苍穹星光洒落入眼,好像有一缕缕淡影从她身体里飘出,直往上升。大概是她正在消失的魂魄。
楚越沉寂着,嘴唇微微动动,细弱的歌声就从喉咙里溢出,低微得几乎不可闻。
她马上就要死了,苏翊从她眼前消失,她应该留下点什么,跟他作别。
苍穹深处的古潭之音愈加明显,好像歌钟为她奏鸣。楚越接着低声吟唱。
是她为“相思”谱的曲。
眼角被晃了一下,似乎一道流星亮光正好划过。
好纯正的光彩,带着照亮人心的魅力。楚越已如止水的心里突然泛起疑惑,这是哪来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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