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
心理科等待室。
消毒水与薰衣草香精味诡异地混合。
谢时微盯着墙上那幅抽象画,扭曲的蓝色旋涡。
让他不由想起他发病时颅内的混乱和不适。
“谢先生?”护士推开门,“李医生准备好了。”
薛远立刻起身,却被一只苍白的手拦住。
“阿远,我自己去。”
谢时微声音很轻,但很坚决。
薛远下颌线绷紧,最终只是抬手整理了下他的衣领。
“我在外面等你。”
诊疗室的门轻轻合上,将薛远灼热的视线隔绝在外。
“谢先生,今天感觉怎么样?”
李医生推了推金丝眼镜,声音温和得像一杯温度刚好的水。
谢时微坐在浅灰色的布艺沙发上。
双手交叠放在膝上,指尖修长细白。
他平静道:“还好,李医生,昨晚……睡得比平时好一些。”
“哦?”李医生敏锐捕捉到他话语中的细微变化。
目光扫过他比前几次谈话时要更加平和轻松的眼睛。
“是昨天发生了什么特别的事情吗?”
谢时微的目光不由自主飘向紧闭的诊室门。
仿佛能够穿透门板看到外面那个高大挺拔的身影。
他的声音很轻,透着一种莫名的安定感。
“昨天,我把一切都告诉他了,我的病,吃的药,那些控制不住的恐惧和依赖,他都知道了。”
李医生在病历本上记录的手停顿了一下,“坦白的过程顺利吗?”
“比我想象的……容易。”
谢时微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那里有一道浅浅的月牙痕,是昨天紧张时自己掐出来的。
“我以前一直很怕,怕他知道了会嫌我麻烦,会觉得我是个负担,甚至……厌恶我。”
李医生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只是用眼神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但是他没有。”
谢时微的嘴角极其轻微地向上弯了一下。
“他好像……只有心疼。他说我不是累赘,他会陪我治病,陪我吃药……”
“一辈子都不会放弃我,一辈子都会爱我,他让我要永远相信他对我的爱。”
说到这里,他喉头有些发紧,声音微微发颤。
“之前确实是我太过脆弱和不够自信,低估他对我的爱,让我不够坦诚相待。”
李医生放下钢笔,双手交叠放在桌面上。
“你知道吗?抑郁症最擅长制造的幻觉之一,就是‘我不值得被爱’,但这不是事实,只是生病的症状。”
他的目光平和而专注。
“爱从来不是健康者的特权,谢先生,你愿意向他敞开心扉,这本身就是一种治愈。”
谢时微抬起头,窗外的光线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勾勒出一圈柔和的轮廓。
他的睫毛轻轻颤动,像蝴蝶试探着展开潮湿的翅膀。
“但我……还是会害怕。”他轻声说,“怕我不够完美,怕我的病情影响到他的生活。”
“这种害怕很正常。”
李医生温和地说,“就像感冒时会咳嗽,抑郁时就会产生这些负面想法,让你不自觉陷入自我怀疑的情绪漩涡,分离焦虑甚至会不断放大自己可能被抛弃,自己是个负担的错觉。但是这些都是病情带给你的假象。”
李医生顿了一下,声音带着令人心安的温度。
“你要知道,真正的亲密关系从来不是完美者的游戏,你现在需要的是允许自己暂时不够坚强,允许自己需要依靠别人的帮助。你的爱人愿意陪你治疗,这不是负担,而是最有效的‘药’。”
“两个人在一起,并非要永远完美无缺。”
他的笔尖在纸上画了个爱心,“敢于向对方露出软肋,反而说明你们感情很深。你接纳他的照拂,他尊重你的疗愈节奏。这不叫拖累,而是两个灵魂在互相托底。”
诊室里很安静,窗外的枫叶沙沙作响。
李医生最后说:“康复不是要立刻变完美,而是学会和不完美的自己和平共处。慢慢来,你已经在进步了。”
谢时微深吸一口气,头脑中那条紧绷的弦似乎减轻了许多。
他想起昨晚薛远紧握着他的手入睡的温度。
想起今早那人小心翼翼为他系围巾时的眼神。
那么专注,那么珍惜,仿佛他是什么易碎的珍宝。
……
五十分钟后。
“咔哒。”
诊室门终于被推开。
几乎是同时。
薛远猛地从等候区的椅子上站起来。
他的目光如炬,几乎要在李医生的白大褂上烧出两个洞。
医生递来一张处方笺:“这是调整后的处方,每天一次,最好固定在晚饭后服用。”
他看了眼明显过度紧张的薛远,补充道。
“你是他的爱人吧?他之前吃药不太规律,以后需要你多加提醒他,按时按量很重要。”
薛远接过纸条,声音急切:“医生,他现在的病情……怎么样?”
“典型的抑郁症伴分离焦虑,中度以上。”
李医生的声音专业而平和概括,接着继续叮嘱道:
“病人除了按时服药和定期的心理疏导,家人的陪伴关心和理解也很重要。”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薛远紧绷的脸。
又看了一眼诊室内正在整理衣摆,视线依旧若有若无飘向门口的谢时微。
语气缓和了些许,“他的心理依赖在你身上体现得很明显。刚才诊疗的一个小时里,他至少向门口看了三次。或许……”
他看着薛远,意有所指。
“你给予他的安全感、陪伴和稳定的爱意,对他的康复作用,有时比药物本身更强大。”
薛远眸色深沉,郑重点头。
“我明白,谢谢您,李医生。”
他喉结滚动,声音压得更低,询问:“……他现在还难受吗?”
李医生沉默片刻,忽然轻笑了一下,带着温和的调侃:
“薛先生,这个问题,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本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