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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起那日贾公闾的话,裴皎然莞尔,“我是中书侍郎,是中书省的副手。如今苏敬晖将衙署内大小事务都交给我处理。吴王言他是伴食宰相。”

“这和崔氏有什么关系?”裴湛然夹了块兔肉到裴皎然碗碟里,又替她添了莼菜汤在一旁的小碗中。

用银勺舀了莼菜汤喝下一口,裴皎然慢悠悠道:“苏敬晖出身武功苏氏,本朝靠开国之功起家,这几代越发不如从前。如今竟然还能成为中书省的主官,掌握相权。想必除却本身有些才华外,还走了崔氏的门路。”

自古权钱相易,苏氏作为关陇世家,自然是没办法和崔氏这样的顶级门阀相较量。但是前几代攒下的财富,足够支撑他们去换取最大的权力。如今崔家虽然任要职者屈指可数,但他以往的门生故吏,也能成为他们能够利用的政治资源。

成为寒门庶族的座主,往往是他们培养资源的途径。倒不是非要如此,而是如果自己族中的人无法在朝中站稳脚跟,那么就得留下自己的人脉。

有了这些资源,无论是日后通婚还是做什么,相互走动一番。新上任的节度使,刺史亦或者是中枢要职的变动,南衙北司军中人员调动,推杯换盏间都能知晓。

至于人情世故上,有师生情分做底,之后子弟又自小在同一个圈层长大,自然而然也会有相同的经历。除却情分外,往后家族其他子弟入仕,也会因着共同的利益形成一个独特的圈层。因此元家也好,苏氏也好,选择更高一层的门阀作为座主,便是最明智的选择。

如果这二家在得势后,反哺自家,那才是蠢钝且糟蹋资源。

“崔邵惯不喜我,王国老更是和我有杀子之仇。他们放任苏敬晖当伴食宰相,无非是想把我推于前方去和贾公闾争斗。他们好坐收渔翁之利。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

崔伯玉微笑看着面前的裴皎然。而裴皎然则莞尔舒眉,“既然他乐得当这伴食宰相,我何不如帮他坐实这个名头。我隐约能猜到陛下的想法是什么,他想要皇权凌驾于相权之上,想让世族低头于皇权之下。铲除关陇、山东世族的根系,不能单纯利用暴力。让三省的局面失衡,才能建立新的秩序。”

“至于要如何才能让三省失衡,必然要和人合作,且让对方成为明面上的脏手套。高门最重清望,而我如今清望足够。有了这些清望要做什么也不是难事。武功苏氏在陇西,如今有子弟在中枢任要职,地方所求想必不少。地方为苏家提供田产资源,苏家有了这些就可以给崔家谋利,同样也可以为其族中子弟在朝中谋利。至于田产从何而来,大可以从地方上进行掠夺,如此为祸一方,怎不让人怨怼。”

苏家做到的这一步,本质上离不开崔家的扶持。但崔家也不会只和一方合作,拉一派打一派才是常态,至于像苏家这样本身在政治上已经没落,尚有产业和人才的,暗中拉拢结盟是必须的。一来可以拿捏这些人的错处,二来可以通过拿捏错处,致使对方源源不断地提供财富。

“苏敬晖在伴食宰相当的自在,结果大事小事都压在我头上,还不如退位让贤。再者我的权力也需要更进一步了。”

听完裴皎然的话,崔伯玉道:“女郎是要对崔家动手吗?”

“崔家好歹也是公卿门第,而且少了个崔邵来对付贾公闾,意味着会有很多麻烦。”裴皎然微微一笑,“他们眼下只是让苏敬晖避着我。不过我觉得避着我这么久苏敬晖也倦了吧,还是让他回武功老家安度余生好。伯玉叔,能否替我走一趟武功县?”

瞥了眼裴皎然,裴湛然微喟一声,“伯玉叔一走,我这宅子又要冷清好久。嘉嘉你有空不如多来我这坐坐。”

“八月了,我哪有那么多时间。而且我频繁出现在这,不是给你添麻烦么?”裴皎然眨了眨眼,声音平和。

“是要去查苏氏在武功的劣迹么?女郎放心我知道怎么做。”崔伯玉道。

“有劳伯玉叔。”

用过饭食,收拾一番后,兄妹二人遂在院子里对弈。棋盘上依旧是杀机四伏。

“嘉嘉,你一个人会觉得辛苦么?”裴湛然捻着棋子,抬首看向裴皎然。

“不会。阿兄,成为棋局上的操盘手,操纵着局势的走向,同时掌握权力,怎么会累?”裴皎然轻轻落下一子,温声道:“这是一件非常美妙有趣的事。阿兄,我喜欢这样的感觉。”

她喜欢权力,喜欢掌控棋局的满足感。美好的情人,至死不渝的爱情,都无法给予她这样的感觉。

“那你喜欢李休璟么?”裴湛然又问了句。

“喜欢是喜欢,他很好。但有些事,不能单用喜欢来衡量。这点我和他都有共识。”裴皎然眯眼看着棋盘,黑子夹在指缝中,“阿兄,我知道你的意思。可是现在我们都没办法考虑这个问题。等风浪都静了,这个问题兴许能解决。”

裴湛然道,“好,反正你凡事都有自己的想法。不过阿兄还是希望你可以照顾好自己,不要让自己负担太重。”

闻言裴皎然点点头。自从阿兄搬来终南山后,于她而言,也算好事。至少在朝局博弈中累了,有个地方可以歇歇脚。

“阿兄放心,我有分寸。来来来下棋,输了把你酿的那些酒都给我。”裴皎然眉梢挑起。

“总共就六坛,你都拿走了我喝什么?一人一半怎么样?”

“四坛,不可以改了。”裴皎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落下一子,冁然莞尔,“快落子吧。”

裴湛然四下扫量一眼,皱着眉落子。同样也落入黑子的包围圈中。

输赢已定。

裴皎然起身,“阿兄承让。明早起来我就把酒带回去。四坛哦。”

听着裴皎然的话,裴湛然摇摇头,“拿走吧。我就该搬去你宅子里住。”

“终南山不是更好么?长安终究不是清净之地,阿兄不适合那。”裴皎然打了个哈欠,“乏了,我先去歇着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