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图脸上重新堆起商人式的热络笑容，仿佛刚才那番暗藏机锋的对话从未发生：“多谢王爷款待！这点心果然精致！” 他端起银碗，又敬了一圈酒，将眼底深处那抹失望和冰冷深深掩藏。
宴会持续到深夜。巴图带着几分“醉意”，在几名同样红光满面的“伙计”搀扶下，摇摇晃晃地辞别了王府。厚重的朱漆大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隔绝了里面的暖意、奢靡和令人窒息的虚伪。
一出王府戒备森严的范围，巴图脸上的醉意瞬间消散，眼神锐利如刀。夜风凛冽，吹在滚烫的脸上，带来一阵刺骨的清醒。
“头儿，怎么样？” 一个身形精悍、穿着普通蒙古袍的“伙计”凑近，低声问道，他是巴图的心腹阿古拉。
巴图没有回答，只是脚步加快，走向拴在不远处阴影里的几匹马。冰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带着王府残留的奢靡气味，让他感到一阵恶心。
就在这时，前方一条狭窄的背街小巷口，突然传来一声压抑的痛呼，紧接着是几声粗暴的呵斥！
“什么人？！”
“鬼鬼祟祟的！站住！”
巴图瞳孔骤然收缩！只见巷口处，两个穿着伪蒙军制服的巡逻兵，正用手电筒照着巷子里一个蜷缩在地的身影！
那身影穿着和他们一样的普通蒙古袍，赫然是巴图派出去联络附近一个牧民小部落、约定稍后在此汇合的手下——苏和！
“妈的！暴露了！” 阿古拉低吼一声，手瞬间摸向蒙古袍下藏着的驳壳枪！
巴图一把按住他的手，眼神冰冷：“别动！看看！”
只见巷子里，苏和似乎摔得不轻，挣扎着爬起来，脸上带着惊恐和讨好的笑容，用流利的蒙语解释道：“军爷！军爷息怒！小人…小人喝多了，走错了路…想在这巷子里解个手…”
一个伪蒙兵用手电筒粗暴地在苏和脸上晃了晃，又照了照他空无一物的双手和腰间，厉声喝问：“解手？我看你是想跑吧？刚才王府那边宴会刚散，你在这黑巷子里干什么？是不是想偷东西？！”
“不敢不敢！军爷明鉴！” 苏和连连作揖，从怀里摸索着掏出一个小布包，里面似乎装着些散碎银元，“小人…小人是‘大盛魁’商队的伙计，跟东家来王府送货的…刚才多喝了几杯…实在憋不住了…”
伪蒙兵看到银元，语气稍微缓和，但警惕未消：“‘大盛魁’的？有路条吗？”
“有！有！” 苏和忙不迭地又去怀里摸索。
就在这短暂松懈的瞬间，异变陡生！
巷子更深处的阴影里，突然响起一声沉闷的枪响！
“砰！”
一名正盯着苏和摸路条的伪蒙兵应声倒地！胸口爆开一团血花！
“有埋伏！” 另一名伪蒙兵魂飞魄散，反应极快，立刻就要举枪！
“动手！” 巴图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他身后的阿古拉和另一名伙计如同猎豹般扑出！阿古拉手中的驳壳枪瞬间开火！
“砰砰砰！”
精准的点射！剩下的伪蒙兵和巷子深处那个开枪的伏击者几乎同时被撂倒！
战斗在电光火石间爆发，又在几声急促的枪响后骤然结束！狭窄的巷子里弥漫开刺鼻的血腥味和硝烟味！
“苏和！” 巴图冲到巷口。只见苏和靠在冰冷的土墙上，脸色惨白如纸，一手死死捂着腹部，指缝间鲜血汩汩涌出！刚才那伏击者的一枪，目标本是他！伪蒙兵只是挡了枪！
“头儿…” 苏和看到巴图，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眼神却迅速涣散，“…那部落…有…有鬼子的眼线…快…走…” 话未说完，头一歪，气息断绝。
巴图蹲下身，手指拂过苏和圆睁的、带着不甘的眼睛，替他合上。触手一片冰冷。他猛地站起身，脸上肌肉因极致的愤怒和痛楚而扭曲，眼神却冰冷得如同西伯利亚的冻土。
“清理痕迹！快！” 阿古拉低吼着，和另一名伙计迅速将三具尸体拖进巷子深处黑暗的角落，用杂物掩盖。动作麻利而专业。
巴图最后看了一眼苏和倒下的地方，那里只有一滩迅速渗入冻土的暗红血迹。他猛地转身，翻身上马，低喝一声：“撤！”
几匹马如同离弦之箭，冲入库伦城深沉如墨的夜色里，蹄声被呼啸的夜风迅速吞没。王府方向，隐约传来了被枪声惊动的喧嚣和犬吠。
巴图伏在马背上，冰冷的夜风刀子般刮过脸颊。王府里奢靡的酒气、达尔罕亲王那暧昧怯懦的眼神、苏和临死前不甘的瞳孔、还有那刺鼻的血腥味…在他脑中疯狂交织。
长生天在上！这草原的水，比他想象的更深，更浑！也更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