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出去看了一眼,回道:
“员外,端的好笑!街上一个别处来的算命先生,在街上卖卦,要银一两算一命,谁人舍的。后头一个跟的道童,且是生的渗濑,走又走的没样范,小的们跟定了笑。”
卢俊义道:
“既出大言,必有广学,且与我请他来!”
那主管的慌忙出门去叫道:
“先生,员外有请。”
吴用故作不知,问道:
“是何人请我?”
主管说道:
“卢员外相请。”
吴用便与郁保四跟着转来,揭起帘子,入到厅前,教郁保四只在鹅项椅上坐定等候,转过前来,顿时眼睛一亮:
但见来人,目炯双瞳,眉分八字,身躯九尺如银,威风凛凛,仪表似天神,正是卢员外,双名俊义,绰号“玉麒麟”。
吴用向前施礼,卢俊义欠身答礼,问道:
“先生贵乡何处?尊姓高名?”
吴用答道:
“小生姓张,名用,自号‘谈天口’。祖贯山东人氏,能算皇极先天数,知人生死贵贱。卦金白银一两,方才算命。”
卢俊义请入后堂小阁儿里,分宾坐定,茶汤已罢,叫当值的取过白银一两,奉作命金:
“烦先生看贱造则个。”
吴用道:
“请贵庚月日下算。”
卢俊义道:
“先生,君子问灾不问福,不必道在下豪富,只求推算目下行藏。在下今年三十二岁,甲子年,乙丑月,丙寅日,丁卯时。”
吴用取出一把铁算子来,排在桌上,算了一回,拿起算子桌上一拍,故作惊恐状,大叫一声:
“怪哉!”
卢俊义失惊问道:
“贱造主何吉凶?”
吴用道:
“员外若不见怪,当以直言。”
卢俊义道:
“正要先生与迷人指路,但说不妨。”
吴用道:
“员外这命,目下不出百日之内,必有血光之灾。家私不能保守,死于刀剑之下……”
卢俊义笑道:
“先生差矣,卢某长在豪富之家,祖宗无犯法之男,亲族无再婚之女,更兼俊义作事谨慎,非理不为,非财不取,何故有血光之灾?”
吴用神色大变,急取原银付还,起身便走,叹道:
“天下人,原来都要人阿谀谄佞!罢,罢!分明指与平川路,却把忠言当恶言,员外保重,小生告退……”
卢俊义被他一诈,人都懵了,忙起身道:
“先生息怒,不过戏言,切莫当真,在下愿听指教!”
吴用道:
“小生直言,切勿见怪!”
卢俊义道:
“在下专听,愿勿隐匿。”
吴用道:
“员外贵造,一向都行好运。但今年时犯岁君,正交恶限。目今百日之内,尸首异处。此乃生来分定,不可逃也!”
卢俊义心里打鼓,急道:
“可以回避否?”
吴用再把铁算子搭了一回,摇头晃脑道:
“只除非去东南方巽地上,一千里之外,方可免此大难。虽有些惊恐,却不伤大体,一来一回,否极泰来!”
卢俊义道:
“若是免得此难,当以厚报。”
吴用笑道道:
“命中有四句卦歌,小生写于壁上。日后应验,方知小生灵处。”
卢俊义愈发觉得他神异非凡,便叫取笔砚来,吴用却不接,只说让他写,嘴里念念有词,卢俊义便在白粉壁上写了四句:
芦花丛里一扁舟,俊杰俄从此地游。
义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难可无忧。
待卢俊义写罢,吴用收拾起算子,作揖便行。
卢俊义留道:
“先生少坐,过午了去。”
吴用答道:
“多蒙员外厚意,误了小生卖卦,改日再来拜会。”
抽身便起,卢俊义送到门首,郁保四担了行头,却不再算卦了,匆匆奔出城来,直奔梁山泊而去!
林冲暗暗冷笑,待二人走远,又返回卢府。
却已揭了“隐身符”,在府门通了姓名,那门子见是“天下闻名”的二龙山林教头,急急奔回去禀告。
不多时,卢俊义匆匆来迎,纳头便拜:
“不知兄长驾临,有失迎迓!”
林冲还了一礼,笑道:
“路过北京城,特来看玉麒麟风采,叨扰了!”
正在这时,忽觉左掌心热腾腾的一阵瘙痒,自然知道卢俊义身上又有奖励可得,心念一动,却改了主意。
卢俊义大喜,当即引他入正堂坐了,先奉上香茗,又摆上瓜果,且命筹备宴席,这才与林冲攀谈,道:
“兄长上次来北京,却无缘得见,小弟也时常去看客栈那首《满江红》,每每吟诵,气血上涌,只觉男儿当如此!恨不能去青州相见,万幸今日得见,真真三生有幸!”
林冲笑道:
“上次有事,却去得急了些!”
说了一阵子话,酒宴已备好,卢俊义吩咐道:
“怎生不见我那一个人?”
话音未落,阶前走过一人来,正是燕青,几年不见,他又长开了些,愈发俊秀,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
燕青上前见礼,便在一旁伺候,也不多话。
酒过三巡,林冲忽道:
“贤弟今日眉头郁郁,似有不喜,莫非林冲来得不是时候?”
卢俊义吃了一惊,忙起身道:
“兄长恕罪,小弟绝无此意,只因之前来了一个算命先生,道我有百日血光之灾,只除非出去东南上一千里之外躲避,否则家财尽散,死于刀剑之下,这才坐立不安,心如刀绞……”
林冲哈哈大笑,道:
“贤弟一身武艺,冠绝天下,人称‘河北三绝’,竟被这江湖术士所惑,心惊胆战,传扬出去,岂不是令人嗤笑?”
燕青也不知道有这回事,听林冲一笑,也劝道:
“主人误矣。常言道:‘卖卜卖卦,转回说话。’休听那算命的胡言乱语,眼下只在家中,怕做甚么?”
卢俊义摇摇头,道:
“我一向胆大,今日得听,却心惊肉跳,难以自已,只怕非虚!”
林冲又笑,问道:
“莫非他算的准,当时怎么说?”
卢俊义细细说了一遍,又引林冲入后堂后堂小阁儿里看那四句卦歌,林冲看了一眼,顿时放声大笑。
卢俊义皱眉道:
“兄长笑什么?”
林冲反问道:
“那两个算卦的,又如何打扮、长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