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俊义暗暗冷笑,便叫当值的取下了衣箱,打开锁,去里面提出一个包,内取出四面白绢旗。问小二哥讨了四根竹竿,每一根缚起一面旗来,红底黑字,有四行标语写道:
慷慨北京卢俊义,远驮货物离乡地。
一心只要捉强人,那时方表男儿志。
李固等众人看了那标语,顿时大惊失色,一齐叫起苦来。
店小二问道:
“官人莫不和山上宋大王是亲么?”
卢俊义冷笑道:
“我自是北京财主,却和这贼有甚亲?特地要来捉宋江这厮!”
小二哥吃了一惊,低声道:
“官人低声些,不要连累小人,不是耍处!”
卢俊义道:
“放屁!你这厮们都和那贼人做一路!”
店小二叫苦不迭,众车脚夫都痴呆了,李固跪地告道:
“主人可怜见众人,留了这条性命回乡去,强似做罗天大醮!”
卢俊义喝道:
“你省的甚么!我那车子上叉袋里,已准备下一袋熟麻索。倘或这贼们当死合亡,撞在我手里,一朴刀一个砍翻,与我便缚在车子上,把这贼首解上京师,请功受赏,方表我平生之愿!”
那李固和众人,不敢再劝。
哭哭啼啼,只得依他吩咐,前面摆四辆车子,上插了四把绢旗,后面六辆车子,随从了行。
卢俊义取出朴刀,赶着车子,奔梁山泊路上来。
行到巳牌时分,远远地望见一座大林,有千百株合抱不交的大树,待行到林子边,只听得一声唿哨,吓的李固和两个当值的没躲处,卢俊义教把车仗押在一边,车夫众人都躲在车子底下叫苦。
卢俊义喝道:
“怕个什么,我自来一个,杀一个,来两个,杀一双!”
他气吴用陷害,这话倒也不是作假,但说犹未了,只见林子里吵吵嚷嚷奔出四五百小喽啰来,又听得后面锣声响处,又有四五百小喽啰截住后路,忽然一声炮响,猛地跳出一个大汉!
卢俊义看得分明,怒道:
“狗贼,骗我是个道童,原来是剪径的贼寇?”
郁保四兀自嬉皮笑脸,高叫道:
“卢员外,今日又血光之灾!”
“放你的屁!”
卢俊义爆喝一声,道:
“我把你个欺心的强盗,今日特地到此,快教宋江那厮下山投拜!倘或执迷,我片时间教你人人皆死,个个不留!”
掿着手中朴刀,抢上前来,郁保四却虚晃一招,掉头就跑,卢俊义挺着朴刀,随后赶去,左拐右拐,抢入林来……
卢俊义赶过林子这边,一个人也不见了。
却待回身,只听得松林旁边转出一伙人来,一个人高声大叫:
“员外不要走,花荣来迎!”
卢俊义更不答话,朴刀一撩,直取花荣,两个斗不到三合,花荣挺枪拨开朴刀,回身便走,卢俊义闷头急追,正赶之间,又闪过“病尉迟”孙立,截住去路,又不到三合,拔步便走。
卢俊义哈哈大笑:
“我不赶你,你这厮们何足道哉!”
话音未落,又闪出雷横来,打了几合,依然溜走。
卢俊义却不去追,回头下山,不料他一掉头,林子里就会跳出一人,打个几合,又自溜走,反复撩拨,甚是难缠。
想起林冲吩咐,索性佯怒大喝,又追过去,一路之间十余个头领依次现身,车轮战撩拨他怒火,卢俊义又斗得一身臭汗,再回林子边,来寻车仗人伴时,十辆车子,人伴头口,都不见了。
转向向高阜处,四下里打一望。
只见远远地山坡下一伙小喽啰,把车仗头口赶在前面,将李固一干人,连连串串,缚在后面,鸣锣擂鼓,解投松树那边去。
卢俊义望见,直赶将去。
赶转山坡,只听得山顶上鼓板吹箫,仰面看时,风刮起那面杏黄旗来,上面绣着“替天行道”四字,当即破口大骂:
“你等贼人,也配‘替天行道’四字?”
转过来打一望,望见红罗销金伞下,盖着宋江,左有吴用,右有花荣,一行部从约二百余人,一齐声喏道:
“员外,别来无恙!”
卢俊义作势勃然大怒,厉声道:
“兀那狗贼,竟扮作先生骗我,且滚下来受死!”
吴用劝道:
“员外且请息怒。宋公明久慕威名,特令吴某亲诣门墙,迎员外上山,一同替天行道,请休见责。”
卢俊义大骂:
“无端草贼,怎敢赚我?”
宋江背后转过“小李广”花荣,拈弓取箭,看着卢俊义喝道:
“卢员外休要逞能,先教你看花荣神箭!”
说犹未了,飕地一箭,瞬息就落,正中卢俊义头上毡笠儿的红缨,着实吃了一惊,但听山上鼓声震地,无数兵马现身,摇旗呐喊,卢俊义也懒得演了,当即丢了朴刀,道:
“何必兴师动众,放了我家仆,卢俊义任尔宰割便是!”
宋江等人大喜,当即下山来接,为头宋江、吴用、公孙胜,后面都是众头领,一齐下马,宋江先跪,后面众头领排排地都跪下。
卢俊义冷笑一声,道:
“既被擒捉,愿求早死,这是作甚?”
宋江起身大笑,说道:
“且请员外上轿!”
当即有八个小喽啰,抬过一乘轿来,卢俊义哼了一声,上了轿子,众人簇拥起来,动着鼓乐,乘船过了芦苇荡,又迎上三关,直到忠义堂前下了轿子,复请卢俊义到厅上,明晃晃地点着灯烛。
宋江向前陪话道:
“小可久闻员外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幸得拜识,大慰平生。却才众兄弟甚是冒渎,万乞恕罪!”
吴用也劝道:
“那日奉兄长之命,特令吴某亲诣门墙,以卖卦为由,赚员外上山,共聚大义,一同替天行道,此心赤诚,切莫推辞!”
宋江便请卢俊义坐第一把交椅,可惜卢俊义早听林冲说了梁山泊龌龊之事,并不上座,反问道:
“不才听说晁天王乃山寨之主,怎不见他?”
宋江脸一僵,陪笑道:
“晁盖哥哥受伤,卧床不起,实慕员外威德,如饥如渴,员外先且入席,万望不弃鄙处,明日见了晁盖哥哥,早晚共听严命!”
卢俊义道:
“道不同,不相为谋,宁就死亡,实难从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