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院后,徐姿唯在湖边散步,一个脚滑,掉进了公园的湖中。湖水的气息很难闻,有腐烂的水草和沙砾的味道。有鱼好奇地凑过来,叽叽喳喳地讨论。
“说个屁,老娘听得懂。”徐姿唯白了它们一眼,自顾自爬上岸。
徐姿唯平静地整理湿掉的衣服,在学校请了长假回家。“看来还有一个幻境,这次的能力是在水里呼吸,还能和鱼对话。真怪啊。”
知道了自己有着这样的能力,徐姿唯干脆天天都去江边坐着。
总在江边钓鱼的“钱万三”一眼就认出来徐姿唯是救人英雄。闲谈中,一来二去也混了个脸熟。
“你好,我叫钱万三。”这次,是他主动介绍了自己。
“我知道。”徐姿唯笑了笑,落寞地低下了头。
钓上来的鱼会被钱万三放在小桶里,因为能听懂鱼的话,徐姿唯偶尔会和这些可怜虫聊聊天。鱼也写日记,写得比人类更认真严谨,甚至带着一种虔诚。它的记忆太短,只能靠日记来把自己断成一截截的时间接到一起。
日记写在它们的鳞片上,阳光一晃,它们就想起了丢失的记忆。
徐姿唯会因为某一只鱼喊得太惨烈而把整桶小鱼倒回水里,惹得钱万三吹胡子瞪眼。
徐姿唯觉得总这么坐着看鱼也不是个事,最后在江边和鱼攀谈,被鱼问起对钱万三的看法。
“你都在这坐这么久了,你是不是对钓鱼那孙子有意思啊?”
“很早以前就喜欢上他了。只是他一直都不知道。”
小孩子才认真哭和笑,解释每一件事,凝视每一种感受和伤口。徐姿唯哽咽了起来,惹得桶里的鱼对着钱万三一顿臭骂。
于是这次徐姿唯依旧很干脆地把鱼倒回河里,钱万三板着个脸,信步走了过来。
“别自言自语了。再倒我鱼,头给你拧下来。”
徐姿唯却老老实实地低头认了错,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剩下钱万三握着鱼竿愣在原地。
后来,徐姿唯去了海边。
在海里,她依旧能够呼吸,能和形形色色的鱼说话。逃到哪里都一样,甚至还没开始逃就怕了,于是既怕这里又怕那里,简直没有能够容身的地方。到处都是火,都是他乡。
有一条看起来很年长的鱼,看了看徐姿唯:“你这是要变成鱼了啊小姑娘。”
徐姿唯讨厌无可依赖的莫名恐惧了。
她讨厌黑暗的水底。也不想做什么鱼,她想离开这里,她想回家。
它叹了口气,逐渐幻化成人的模样,有力地在水中甩动着鱼尾说:“如果实在不想做鱼,你也可以试试找个瀑布跳一跳,没死就能变回去了。”
徐姿唯又回了趟家,把这荒谬的事告诉了亲人。但是没告诉钱万三,她装作无事发生,又去看他钓鱼。
被钓上来的鱼依旧活蹦乱跳,还敢继续拌嘴。
“我就说你喜欢他吧,这都多少次了?”
徐姿唯叹了口气:“是哦,我是喜欢他。上次说过了,记得记在鳞片上。”说完,她反手又准备把鱼倒回河里。
钱万三拦住了她,还是那副臭得要死的表情:“我都说了,不允许你倒我的鱼。还有什么喜欢不喜欢的,喜欢鱼也不能倒掉。”
徐姿唯听到后,心里什么东西在轰然倒下,她咬了咬嘴唇,说,我喜欢的是你。
一点亮晶晶的爱情在河底泡得变了形,老的,年轻的看起来全都那么相似。
“但是我要走了,我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你了。我要去那个瀑布,我要恢复正常。”说完转身就走。
徐姿唯想了想,选了个没那么高的小瀑布。
跨过警戒线,爬到山上,站在上面,俯瞰着地面。有人在喊她下去,有人在劝她别放弃生命。
只见徐姿唯高喊一声“小朋友千万别学我。”就栽进瀑布里。
夕阳的光晕从视野内缓慢掠过,一如被偷走的属于年轻者的活力,也在生命的山谷沟壑之间,迅速下坠。
她听到有个人在喊她的名字。那是钱万三,他声嘶力竭地哭喊着:“徐姿唯,你妈的。”
只是在混杂着石子的水里沉浮,冷静到开始数自己的呼吸频率,确信这一生命体征能直接证明自己还活着。渐渐地,她发现自己在水中不能自由呼吸了,水开始往肺里涌。
在徐姿唯还没来得及体会恢复正常的喜悦时,就在淹死和被冲走之间反复横跳了。
后来的后来,徐姿唯还是被捞上岸了。
她眼睛里茫茫荡荡的,像是隔着一层水雾。在呕出几斤水后,眼前的世界逐渐清明了起来。先看到了救护车和围观的人群,又看到了钱万三。心里酸酸胀胀,像是被什么碾过。
“你不是说喜欢我吗,为什么还是想死。”他红着眼圈质问我。
徐姿唯笑着叹了口气:“因为你不让我倒鱼。”
钱万三狠狠地圈住她,生怕我再跑进水里:“以后你想怎么倒怎么倒。”
徐姿唯很感动,然后吐了他一身。
什么是这个世界好的一面呢?是阳光、是明晃晃地真心示意,是酒精、真理,偶尔的狂欢,是“珍贵的东西都很便宜”,是被凉凉的水光滑地包裹住的感受,还有人的热切和虔诚。
闭上眼睛,再次醒来,眼前是钱万三大大的黑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