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未杳听得垂下泪来,哽咽道:“你的心意我明白,我只是怕……”她原想说“我只是怕有变数”,却终究没有说出口,只强笑道:“我只是怕委屈了你。”云未杳的忧虑正是湛若水的忧虑,湛若水看她几番忍口不说,便知是怕有变故,又怕惹他伤心的缘故,只是他也不忍惹云未杳多生烦忧,便也顺着她的话道:“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妹妹处处为我着想,我高兴还来不及,哪里就委屈了?或许,这未尝不是老天在磨练你我。”
湛若水越是宽慰云未杳,云未杳越是愧疚,只在他怀中咬唇哭着。湛若水看云未杳双肩耸动,后背微微发颤,自是忍泣吞声着。她虽不似别的女子那般号啕哭泣,却更教人肝肠寸断。湛若水早是愁肠百结,哀伤欲绝,却依旧轻轻拍着云未杳的后背,心中恨道:上天啊上天,我飘泊浪荡二三十年,好容易能够安定下来,为何又与我来这一场波折?你究竟要磨折我到几时?
临别在即,湛若水与云未杳自是不肯分离半步。三娘见了,也不忍多言。封五与孟飞心下多有怨言,却不敢对云未杳发作,无事只迁怒秦用出气。秦用多有委屈,偏拳头又打不过那两人,只在心中将弘逢龙、苏灵儿并弘少均暗骂了百十千遍。
云未杳与湛若水窝在房中相依相偎着,俱都不再提进京之事,只闲话各自幼年之事。湛若水强笑道:“父亲当年权倾天下,比当今弘逢龙有过之而无不及,我在京中大约称得是纨绔第一,最是顽劣不堪。那时年纪不大,偏气走了许多师傅。”
云未杳柔柔笑道:“你且说与我听听。”
湛若水笑道:“我最恨师傅讲四书五经,偏又是子弟必习的学业。师傅每日讲习之后,便让我们诵读,第二日便要抽背。我哪里坐得住?那时的我,可是学中的惹祸头子。师傅恨我恨得咬牙切齿,偏又碍着父亲不敢太过罚我,哈,愈发惯得我无法无天。”
云未杳出了出神方道:“当真顽劣!”
湛若水慢慢想着当年,慢慢道:“师傅也有师傅惩治我的法子,常是第一个抽背我。若是错一个字,便会挨一下手板子,可惜那些师傅皆打错了算盘。”
云未杳道:“这却是为何?”
湛若水笑了笑道:“师傅讲上一遍,我大约便能记诵,读上两三遍,便能倒背如流。”
云未杳叹气笑道:“师傅们自是拿你无可奈何了,湛郎好是厉害!”湛若水亦笑了,云未杳又道:“只是你如何又赶走了师傅?”
湛若水道:“自是师傅学术稀松平常的缘故。”云未杳“哦”了一声,无奈道:“能教习晋宁公子弟的师傅,怎能是学术稀松平常?”
湛若水笑道:“有一回,我问一位叫叶之奇的师傅……”云未杳心中一凛,原来那叶之奇乃一代鸿儒,因着年轻时着《楚辞新注》,独抒一家之见,尽阐《楚辞》幽微,一时名动天下。云未杳深知他曾为先太子讲经,终以国子监祭酒致仕,却不曾想竟传授过湛若水。湛若水慢慢道:“我道:圣人讲‘男女大防’,何以《诗经》开篇《关睢》,说的却是‘窈窕淑女,君子好逑’?”湛若水不过闲聊,不想也来了兴致,笑道:“你不知道,叶师傅气得直是吹胡子瞪眼睛,瞪了我半晌却答不上来,只得结巴巴道:朽木、朽木、朽木不可雕也!”
湛若水学着叶师傅恼羞成怒的模样,云未杳亦咯咯娇笑着,道:“你便这样撵走了叶师傅?”
湛若水叹了口气,慢慢道:“后来,我晋宁一族遭遇横祸,举朝齐喑,无人敢为父亲直言时,竟是这位致仕多年的叶师傅上疏为父亲申辩。后来,我死里逃生,四海漂泊时,曾暗中去看过叶师傅,不想却已故去多年。那天,我在先生坟前坐了许久。”
云未杳听出湛若水伤感之意,只紧紧抱住了他。自救回湛若水,她便不肯再让他纠缠于当年仇恨,是以便许他万家灯火,却不想说来说去,依旧躲不了这场过往,二人便又沉默了。不知过了多久,云未杳强撑着精神道:“我小时候,原也是极淘气的。”
湛若水蓦地笑了,道:“三娘与我说过,你幼年时候嘴巴很甜,常骗三娘为你做事,常说,‘三娘嗳,等你老了,我要为你养老送终’,骗得她很是甘心为你卖命。”
云未杳使劲捶了捶湛若水,道:“三娘好是假正经,竟连这也与你说!”
湛若水赶紧握住云未杳的手,在她额上印下一吻,云未杳登时便红了脸,却并没有挣脱,只往湛若水怀中缩了缩,与他偎得更紧了。湛若水幽幽道:“这一分别,也不知妹妹何时归来,却不要忘了我才好!”
云未杳记起曾慧成亲那日,湛若水也与她说过同样的话,当时只当做笑言,如今听来,才知湛若水果然心有不安,遂柔声道:“你可还记得下生死针前,我曾带你去我父母坟前祭拜么?”
湛若水道:“记得,那里风水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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