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圭荣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静静地伫立在渔船微微摇晃的甲板上。略带咸腥的海风毫无顾忌地吹拂着他那早已花白的头发,发丝凌乱地飞舞,每一根银白的发丝,都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他这二十多年背井离乡、辗转漂泊的沧桑与艰辛。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了那个决定命运的年代。当年,江南地区宣告和平起义,大局已定。然而,他那位在青年军担任上校团长的姐夫,却被小诸葛派人的蛊惑和影响,未能顺应大势,而是带着部队脱离了起义阵营,一路向南败退。作为姐夫的副官,刘圭荣也只能跟随部队行动,自此便与留在老家江南的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彻底断了音讯,天涯相隔。
这一退,就退到了孤悬海外的岛上。这二十多年的光阴,对他而言,就像一场漫长而看不到尽头的噩梦。初到岛上时,也曾幻想过能过上安稳的日子,可命运的残酷远超他的想象。一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无情地夺走了结发妻子的生命,儿子也因重伤导致高位截瘫,一个原本完整的家庭瞬间支离破碎,生活的重担全部压在了他一个人肩上。紧接着,部队进行大规模改编,带他出来的姐夫失去了军职,他这个副官自然也失了业,前途一片迷茫。
后来,姐夫一家决定离开岛屿,远赴美国谋生,并邀请他一同前往。但面对陌生的国度、瘫痪在床的儿子以及内心对故土难以割舍的眷恋,他最终选择了留下。
姐夫一家临行前,姐夫很内疚,深知他往后的艰难——儿子需要长期高昂的治疗费用。姐夫自家也有四个孩子要抚养,军方给的退伍费本就有限,但姐夫还是硬是从那笔紧巴巴的安家费里,挤出了五千美金,塞到了刘圭荣手里,这份雪中送炭的情谊,让他至今想起,仍觉鼻酸。
于是,安顿好一切后,刘圭荣带着自己微薄的退伍金和姐夫给的那笔钱,与宋宪军、史超群、周定飞这三位同样在岛上无亲无故、境遇相似的退伍老兵一起,渡海来到了龙蛇混杂的港城谋生。四个天涯沦落人,在这座繁华却陌生的城市里抱团取暖,相依为命,挣扎求存。
那些年,他们什么活都干过,在码头扛过包,在工地搬过砖,也做过些小买卖,日子过得异常艰辛。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四人倾尽所有,又东拼西凑,合伙买下了一条不大的旧渔船。明面上,他们以出海捕鱼为生;暗地里,则利用这条船做掩护,冒险往来于北部湾海域,向北越方面走私一些紧俏物资,赚取刀口舔血的钱。
也是在跑船的过程中,他们有时会在公海上遇到来自大陆的渔船。起初双方都充满警惕,后来渐渐开始用一些香烟、罐头等物品,小心翼翼地交换对方船上的渔获或日用品。一来二去,便与大陆那边一位叫陈鹏的渔民船长熟悉起来,彼此间建立了一种基于生存需求的、朴素的信任。
或许是思乡之情日益浓烈,或许是感到年纪渐长、叶落归根的念头越发强烈,刘圭荣最终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恳求陈鹏帮忙,看能否通过他在大陆的关系,打听一下自己失散多年的弟弟妹妹们的消息。他心中始终深深牵挂着留在大陆的两个弟弟和一个妹妹。无数个夜晚,他独自一人,望着窗外那轮同样照耀着故乡的明月,脑海里全是小时候和兄弟姊妹们一起在田间地头玩耍、在父母膝下承欢的温暖画面。那些记忆越是清晰美好,就越像一把钝刀子,反复切割着他那颗饱经离乱的心。
让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陈鹏竟然真的把这件事放在了心上,并且成功地帮他联系上了大陆的亲人!更让他激动得老泪纵横的是,陈鹏不仅带来了幼弟刘圭仁的亲笔家书和一张珍贵的全家福照片,还带来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在大陆的侄子,也就是幼弟刘圭仁的儿子刘正茂,愿意冒险前来海上与他见面!
这一天,他天不亮就来到了渔船上,从东方刚刚泛起鱼肚白就开始等待。此刻,他的眼神中混合着难以抑制的急切和近乎虔诚的期待,目光死死地锁定在远方海天相接的那条线上,仿佛只要他看得足够专注、足够久,亲人的船只就能更快地冲破地平线,出现在他的眼前。
他的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抓着冰凉的船舷栏杆,因为过度用力,指关节已经泛白。整个身体不自觉地微微向前倾斜,似乎这样就能离大陆的方向、离亲人的怀抱更近一些。脸上饱经风霜的皱纹,因为内心的紧张和期盼而显得更加深邃,干裂的嘴唇则因为长时间的紧闭和无声的祈祷而起了皮。他时不时地抬起手腕,看着表盘上那缓慢移动的秒针,每一分每一秒的流逝,对他而言都是一种甜蜜而焦灼的煎熬。
“怎么还不来啊……这海上的天气说变就变,不会是遇到什么风浪了吧?还是路上出了什么意外?” 刘圭荣在心里反复地、焦虑地念叨着,眼神中不时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担忧。他又想起了当年和弟弟妹妹们仓促分别时的情景,那时候大家都还是懵懂少年,谁又能料到,那一别竟是漫长的二十多个春秋,隔着一道难以逾越的海峡。他多么渴望能立刻见到血脉相连的亲人,把这二十多年的思念、愧疚、还有独自承受的苦楚,好好地、痛痛快快地倾诉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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