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生,大早上就坐这啦?嘿嘿和你爹当年一样!”
我顺着声音回头望去,那是刘叔,离冬姨家不远,隔了三个屋子而已。我没说话,仅仅扫了他一眼。他似乎是觉得话哪里不对,拍了下自己的嘴巴,讪讪走过去了。
可其实刘叔他人还不错,至少我是这么感觉的。
那年太子走后,我们又过了几个月的太平日子,把寒冬熬成了初夏。我日日不厌其烦翻过北山,坐在船坞前眺着北方,看看有没有艘船能带着那一身青衫的人回来。我娘因为爹的消失,做开了针线活补贴些家用,毕竟寄人篱下,白食并不好吃。
可其实有人定期来送与我们一些银两与粮食,他们穿着不相同,有贫有富,但有个共同点——耳垂坠着银色燕子。娘从来没有拒绝过,每次都向他们道了谢,然后把拿出一部分给冬姨,一部分锁进了当初逃难带来的箱盒中。
但娘还是做着针线活,在夜夜微光中,被烛火摇曳出了衰色。
那晚我枕在石床上,妹妹睡在我身后打上了呼噜。我把被子扒开,用手指压住被头,看着娘坐在床边有些佝偻的背影,那背影被烛火打在石墙上,带了分孱弱。
“娘。”
她顿了手上的针线,扭过脑袋来看着我,压低声问道:“怎么还不睡觉?”
“我睡不着。”
“闭上眼,总能睡着的。”她说完,向我这里歪过身子,用手掀起被子盖住了我脑袋。
我再一次扒开被子,“娘,怎么你和爹都喜欢这样。”我见她手指颤了一下,目光有些散漫,像是追忆起了什么,半晌才告诉我:“因为你还没出生前,你爹也总喜欢这样哄我睡觉……”
“管用吗?”
她翘了嘴角,却突然又垮下去,“再也不管用了。”她把头别了过去,继续手上的针线,“快睡觉吧。”
“可我真睡不着。”
她听了,把那些东西搁在床角,屁股一挪坐到了我这边,然后隔着被子抱住了我,轻轻揉着我脑袋,却什么都不说,只是看着我,看到出神。
“娘,我没洗干净脸吗?”
“不是……你和你爹,太像了。”不止我娘这么说,他们都这么说,我像是我爹的模子里刻出来的。
“娘,爹到底去哪了?”
“……娘不知道。”她垂下眼道。
“那个人和我说,爹在海北面的彼岸等着我。”
“……或许吧。”她垂下脑袋道。
“那他为什么要在那边——”
“娘不清楚。”她截了我话。
“为什么不回来呢?”
“晏乾生!”她突然抬起眼盯着我
我被她突然的吼声惊到了,浑身僵了片刻,不自觉紧了紧被子,却突然揭开了被子坐起身子,“娘你知道我爹去了哪对吧?”
“睡觉乾生。”
“娘你和我说啊。”
“睡觉!听话!”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
娘突然不说话了,可她不说话,我就觉得我是猜对了,我觉得理是走到我这边了,我偏要顶着她压抑住的一切冲去,然后我“心满意足”的换来了一句,
“你爹再也回不来了!不要我不要你不要你妹妹不要这个家了!”
我怔怔望着她,她的泪痕在烛光下亮一半又暗一半,肩膀抽动着石墙上的黑影。我如鲠在喉,全堵在一起,什么都说不出,只在最后挤出一句——你骗人……
那夜我光着脚跑出家门,愤怒与悲痛压住了我的理智,全然没注意到那夜的海风强到出奇,海浪也高到出奇。
我也记不清那晚我跑到了哪里,夜晚的我有些辨不清方向,只知道是海边。我坐在那,海浪冲湿了我的脚腕、大腿根,还有屁股。不知道多久,我隐隐约约听到了娘喊我的声音,在狂猛的海风里如细丝,一吹就断。
那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我知道,她是往海边走来了,可我靠在礁石底下,她看不见我,我也不想理会她。她好像喊了很久,因为那声音越来越不像她的了,像是嗓子里锈了的铁片磨出来的声音,陌生人一般。
我情绪渐渐平息了,天竟也开始弥亮了,我这才发现风与海都有些不对劲。我抬头望去,穹顶被积云盖满了,盖到越发阴暗。最东边那一线的曙光,竟然也被掩了下去。海鸥在风中凌乱,飞不出头与尾。
我屏住了呼吸,努力去寻着那如陌生人般的呼喊,可我听不到了。我慌了,因为娘不会水。我撑着礁石站了个半起,却被风一把推倒,脑袋重重磕在了石背上。
我爬起来,在礁石间上下攀跃,最后扑倒在沙滩上,又后脚追前手的赶起身子,可没走两步就被海浪狠狠拍了个朝天翻——这个位置,海浪以前怎么都冲不过来的。
我翻过身来用肘与手撑起身,可沙滩软,陷下去些许。海水浸湿我衣服,沥沥在沙滩上,让我步子多了十二分沉重。我向着最后一次听到她呼唤的方向寻去,不断站起身,又不断倒下去。
海水开始没过我的小腿,也没过了我的喊声,一次比一次高。现在的我,成了深夜的娘,她也不理会我了……她是真的没法理会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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