羲华作为“神子”,有两个伴读,一个是倒贴上来的,凤族少族长九韶;一个是从小到大臭味相投的玩伴,鲲鹏族井焕。
这两位个性迥然不同,凤族在神界一向强势,事事爱争先出头,九韶却是其中的一朵奇葩,为人低调隐忍,看着沉静稳重,但羲华暗地里总叫他闷葫芦——嘴上不说,一肚子算计。
井焕人如其姓,是个横竖都是二的二货,每日正事儿不做,不良嗜好层出不穷,其中不乏惊世骇俗之举。但后来据神史官考证,有载以来他所做的荒唐事,半数以上是他替羲华背的锅。
这一日午后,羲华和井焕在书房闲聊,一人一榻正聊的火热,讨论着过几日是凡界的上元节,要不要偷溜下界去逛一逛,沾染些人间烟火气,冲一冲身上这呛鼻的神味。
“哐啷!”九韶抱着尺高的奏疏进门,一张俊脸黑着,看了便让人觉得吃不下饭。
井焕向羲华低声道:“改日再聊,看见他便触我霉头。”
羲华一把拉住他:“他也触我霉头,你别走,留我一个人在这儿不仗义!”
井焕应该是看到了他俩的小动作,嗤笑了一声,将那堆奏疏重重砸到了羲华的案前。
这是动了真怒啊,羲华飞快地回想了片刻,觉得最近应该是没惹他。
羲华做天帝虽然咸鱼,但秉性自信且硬气,只要他不觉得自己理亏,便无所畏惧。
羲华挺了挺背,顺势坐正了身形,“怒视”他:“放肆!”
若是旁人,见羲华这样摆脸色,早瑟瑟发抖跪地告饶了,毕竟他虽然多年不理政事,天帝威严犹在。
但九韶若是买账,那便不是九韶了。
“待臣禀完,再向陛下告罪,如何。”
“行……行吧。”羲华心道你这也不是个商量的语气啊,看来他是自信早了,不由便心虚地看了井焕一眼。
井焕回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羲华才发现他不知何时也坐得无比端正。
此情此景,真是梦回学生时代。
作为羲华的伴读,九韶和井焕与他度过了同进同出的百年光阴——也是他生命中最为黑暗的一段岁月。
九韶是毫无疑问的那个邻家的孩子,是同期所有同窗的噩梦。而正因为他是羲华的伴读,与之对比最惨的,无疑便是羲华自己。
井焕次之。每每相比,二人都觉得低到了尘埃里。
羲华记得那个时候他与井焕筹谋最多的,便是如何给他设陷阱套麻袋。但无一得逞,九韶这人谨慎的可怕。他们努力了很多次,最多只能给他抹黑下绊子,没有什么实际作用。
九韶城府颇深,对外大家只当他是虚怀若谷,羲华却知道,这小人心里一笔笔都给他俩记着呢。
大概在他心中,羲华是罪魁,井焕是祸首,他俩是一丘之貉。
但羲华并不想这么快便败下阵来,他暗中给自己鼓了鼓劲儿,正色道:“有事快禀。”
九韶看着他一脸不耐烦的样子,后槽牙磨了磨。
他一如羲华想象中的腹黑,却打死也不会承认。
“边境几个小族再度开战,战火绵延数镇,神农氏青琰将军率军平定,神族死伤数千。”
“嘭”,一本奏疏被抽出放在了羲华面前。
“轩辕氏姬陇参凤族擅自干涉冰炎晶交易,凤族囤积居奇,从中渔利。”
“嘭”,又一本奏疏被抽出放在了羲华面前。
“神宵军统领私扣军饷,致使阖军不满,阵前哗变。”
“嘭”,第三本。
……
说起正事,他进入角色倒快,很快便摒弃了偏见,专心对事,甚至连自家被弹劾了都不徇私,堂堂正正地将事儿都摆在了明面上。
尺高的奏疏若要让他这样一本一本说来,后半夜都得交待在这里。
幸好他没这打算,挑重要的几本说了,等着羲华表态。
“唔,人心不齐,利益不均,这神界的军政内务快要漏成筛子了。”羲华总结道。
他说得理直气壮,全然没觉得和自己有半根指头的关系。
没想到井焕却跳出来拆他的台:“如今看来形势愈来愈剑拔弩张,各族互相倾轧,大祸未发小祸频频,照我看……”他不顾羲华冲他丢眼风丢得眼都抽筋了,幸灾乐祸道:“万年来的第一次神族内战大概箭在弦上了吧。”
“……好兄弟,”羲华咬着牙笑:“言之有理。”
井焕惯会说风凉话:“天帝陛下还是站出来管一管,毕竟真打起来内耗事小,丢了神族的面子事大。”
羲华还真想管,什么神族的面子不面子,他压根不往心里去。但神界动荡受苦的可是天下苍生。
人族弱小,置之不理的后果定然是他们遭殃。
千年前神魔大战原本与凡界无关,但被卷入的人族何止万万,羲华仍旧记得当时那些悲号与斥神之声上达九天神宫,他的梦中都翻滚着血色和杀气。
自小到大接受的教育令他兼济博爱,对待弱小要心怀怜悯。
但这事他管不了。
早在九韶抱着这些奏疏前来质问之前,他便已经试过水。
——继任天帝千年以来他从不理政,无力弹压各族,便只得尝试着各个击破。
事实证明他真没有做天地共主的天分。
他所能想到的手段都用尽了,但恩威并施不行,好言相劝不行,打感情牌更是下下之策。那些族长们软硬不吃,一个个拢着袖子,表面对天帝毕恭毕敬,暗地里却阳奉阴违、虚以委蛇,没有一个将他的苦口婆心放在眼里的。
羲华忙碌良久,累得腰都瘦了一圈,仍旧是按下葫芦起了瓢,没见到分毫成效。
九韶今日的所作所为,不过是撕开他的遮羞布,令他愈发难堪而已。
天帝做到他这份上,没比那些先祖光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