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同收拾好房间,拉张椅子过来坐在窗前感受这“市井气息”,回顾着进城之后看到的一切,以及自己在洛阳看到、听到的那些(见注释一)。
他觉得好像两个世界各自有不同的人物,自己则从那个世界一下子到了这里。
想到每天赚两角七分钱就非常高兴的车夫秦大哥,再想冬至节军校里举行的舞会,那一瓶就要几十元的进口红酒,季同难以平复心情。
他发现自己的认识里出现了盲区,当自己醉心于分析纸面情报和比较那些数字时,忽略了这些朴实的人!
守城门的军官、秦大哥、旅舍老板,也许还有别人,更多自己从未接触过的人群。
是呵,情报、数据是死的,人是活的。
季同突然发现自己和那些研究故纸堆的老先生们没什么差别,都是埋首于所谓的“学问”、“知识”,而没有抬头看自己身边的人和发生的事!
我这是怎么了?他问自己。
当年在日本,他为了彻底了解日本社会,夜里专门出去吃夜宵,和屋台(见注释二)老板聊天、打趣。
也曾深入乡下去住民宿,观察农村的生活、起居。然而回到国内却没这样做过,以至于他面对那些欢笑的人群时突然有了陌生感。
他们为什么高兴,为什么激动,难道只是为看热闹?他已经不明白了,可这难道不是你陈季同自己的国家和人民么?
他忽然惊觉,对这个国家,自己的祖国,其实知之甚少。
总说它地大物博、有不同的民族和文化、习俗,有丰富的资源和各种形胜,但季同除去自己的家乡外,其它地方要么根本没去过,要么从不曾放在心上,了解二字无从谈起。
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感觉到自己对民众的无知与疏远!那你怎么知道自己写的那些东西是否有用、真实、有效,或有利于大众呢?
“纸上谈兵”这四个字刺痛着季同的心,让他低下了头。唉,原来有这样多的人物和环境你根本没见识过,凭什么说自己有学问?最多不过比别人多点见识罢了!
想到这些,季同再也按捺不住自己,他开始在本子上罗列计划和问题,打算趁这次的机会要多走走、看看、听听,多接触民间生活,多接受点烟火气!
他就是这样个人,不会因为挫折而沮丧,只会想如何解决和克服,会设法弄清楚自己不明白、不清楚的事情,并且觉得为此而付出的努力、代价都是值得的。
所以第二天他只让老秦带着他在新城里转转,就对这些繁忙、紧张的人们不再感兴趣。“走,老秦你带我去看看咱城里老百姓平日都咋过活,都吃啥?”
“啊?”老秦有点懵:“陈先生,那恁的工作咋办,上边不会生气吧?”
“那个不重要。”季同苦笑:“你看这城里乱哄哄的,我还怎么办事?再等两天吧。”
“成,那咱去……洒金桥?那边商户、买卖多。”
他俩奔西门,在皮市街等处转了好久。
老秦奇怪,这年轻的长官喜欢去巷子里,也不嫌弃满地的污水和脸上黑黢黢的娃娃们,还揣着手蹲下来和他们聊天,学他们说本地话哈哈地大笑。噫,真是稀奇!
中午季同饿了,老秦说前边城隍庙那里有家好馆子,不料季同打断他,问他一般中午吃啥?
老秦不好意思,半天才说有时买俩馍、喝凉水就对付了,生意不好就吃一个馍也行。
季同呆住,好阵子又问:“那,要是日子好过了,你最想吃啥?”
“嘿嘿,”老秦咽下口水:“那额就买两碗油泼面,吃一碗不够再吃第二碗!”
“走,咱就吃这个!”季同说。
等他看到老秦用哆嗦的手捧上那大碗面条的时候,他的心也跟着哆嗦了。老秦转身往外走,季同追上拽住他:“你上哪儿?”
“额、额到外头吃去。”
“作怪,这屋里又不是坐的地方?”
老秦摇头:“额身上都是汗味,恁没见那几位老爷的脸色……?”
季同回头,几双眼睛立刻离开他们。
“你莫管,我叫你在屋里吃,谁敢说个不字?”火气腾地从心里冒起,季同拎起老秦棉袄的后领推他进屋在条凳上坐下。“吃!莫管旁人如何,吃你的便是!”
感激地点点头,老秦大口地吃起来。这时从季同侧后一张桌子上呼地站起一个汉子。
“啪”地声,季同将手枪拍在桌面上,笑着说:“这东西放在口袋里,咥面不得劲!”眼角余光一瞥,见那汉子又坐了回去。
不一会儿,那边同桌一人表示吃好了,起身告辞出去。惴惴不安的老秦忽然大口狼吞虎咽起来。
季同奇怪,朝他笑笑,却不料抬头见两个军官走进来,后头跟着刚出去的那人。后面这桌见了立即大喊:“长官,就是这小子!”
军官们走到季同面前打量上下,其中一个问:“这枪是你的么?”
季同抬头看下,一个中尉、一个少尉,都是满脸严肃。他微微一笑点点头,咽下面条回答:“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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