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秀才家的窝棚前,秀才娘子坐在木凳上,拿着扇骨和绸布熟练上绷线。
旁边,色彩艳丽的丝线放在脚边针线筐子里。
不远处,夏元在背书。
摸着熟悉的绣布和丝线,秀才娘子清秀的脸上满是沉稳和坚定。
她现在找到安居之所。
相公虽然病着再无法参加科考,只要有婆婆帮忙,自己就能一直住在这里,挣钱养大孩子。
虽然这里贫苦,有江村长在,即便大家都是流民杂居,也没有偷盗抢劫。
自己再不会听到奚笑和恶言,也不会担心被人打上门来嘲讽。
就在这时,从旁边伸过来一只干瘦白皙的手:“蕙兰,你又要绣扇子?还是为夫给你画吧!”
秀才娘子一怔,回头看向夏秀才,嘴巴动了几下,那声音才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很是沙哑道:“好,我要飘花落!”
“行!”
夏秀才一撩衣衫,很是自然的跟韩蕙兰坐在一根长凳上。
又撸起衣袖,俯身从针线篮子里捡出一枝削得极细的墨笔,拿过妻子刚绷好的扇子,直接落笔,细细绘画起来。
三两笔,一枝骨干嶙峋的红梅跃然布上,梅花傲立,暗香疏影!
本来想要的桃花飘零,在雪白的扇面上却成了雪中梅花。
画错了!
秀才娘子在旁边红了眼眶,硬憋着不敢有丝毫声息。
虽然夏秀才画错了,也让她开心激动不已。
以前所有绣品都是夏秀才绘画样。
那时候,虽然家里事纷纷杂杂,娘家亲戚也多对自己这个久不中举的相公看不上眼。
可自己跟书言两情相悦,每天他读书,自己绣花,每幅绣样也是相公亲手绘制,夫妻俩琴瑟和鸣。
可从生病开始,书言就不再绘画,整日懒散嗜睡。
对着家人神情木然呆滞,只有拿着书本时才会情绪激动,颠三倒四念个不休。
虽然到了徐家村狂躁抑郁之症渐缓,除去木呆之外,偶尔也会清醒一点,跟家人说几句话,教导元儿识字念书。
但像今天这样,主动帮自己绘花样还是第一次。
秀才娘子就这样呆呆看着夏秀才,眼泪终于是扑簌簌落下。
就在这时,江枝跟夏母说着话从窝棚里出来,一眼就看见这温馨一幕。
夏母什么都没说,一把抓住还懵懂的江枝,马上将她重新拉回窝棚里,声音激动:“书言两年没有画过花样。”
江枝也反应过来,压低声音对夏母道:“秀才公现在一天天好些了!”
“是啊是啊,我们别出去惊着他们!”
于是,江枝和夏母躲在窝棚里,看着外面坐着的两人嘿嘿傻笑。
两个妇人鬼鬼祟祟,对着外面傻笑的场面若让其他人看见,一准要将两人当偷窥狂抓起来。
夏母眉间深深皱纹舒展开,低声感激道:“江村长,我们能在这里落脚,真是万般感谢你。若不是你送粮送油,我们这一家早就熬不下去。”
她说着紧紧握住江枝的手。
千言万语汇成力气,顿时把她感谢的江村长捏得呲牙咧嘴。
江枝苦笑着:“夏嫂子,夏秀才能好是好事,可你再捏,就要把我捏坏事了。”
夏母赶紧松手:“对不住,对不住!我、我实在是心里高兴。”
两人又窃窃私语。
江枝道:“夏秀才是被人轻蔑鄙视,才迷了心智,我以后让人多夸他,天天的夸就能夸好。”
她心里明白,夏秀才这就是抑郁症,自信崩溃。
心病还须心药医,只要能找回信心,就能病好。
夏秀才好起来,自己的小学堂才能真正建起,以后妮妮和彩霞才能上学。
夏母哭笑不得:“你虽然是村长,总不能让人平白无故的夸出来。”
话虽然这样说,夏母心里还是有了希望,说不定在这些善良人的呵护中真的会好起来的。
江枝这一天没有回山,而是忙着安排人手。
自己在霍家接下万盘蚊香,若只是压条,单凭山上的八人做是能做出来,但加上碾粉和晒各种草药就没有时间做,必须得再招人手。
好在,现在有的是人供自己用。
“田贵,根有,李老实,我要雇人!”
江村长一声雇人,仓房外就站满青壮。
夏秀才捏着笔在认认真真的记录。
江枝大声道:“这次时间紧,任务重,每天五十文的工价。
做得好的人,我另外有奖励!一斤猪肉,十斤白米,一斤清油!”
她的奖励说完,按想象应该引来欢笑,可下面的人群里没有人说话,反而眼睛齐刷刷看向夏秀才那边。
他们对江村长的话莫名的相信,因为这些话都被夏秀才记录下来。
世人相信落字为定,嘿嘿,白纸黑字,自己只要做完事,谁也别想墨了去!
夏秀才那边运笔不休,才把工价和奖励全部记好,瞬间就被人围住。
“秀才公的字写得真好!一个一个就像春天搓的棉花粪球球。”
“秀才公的脸也好!眉是眉,眼是眼,鼻子是鼻子,嘴巴是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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