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玄微醒来时,指甲缝里还嵌着坟土。
昨夜他又去了乱葬岗。不是被逼的,是那声音催的。那声音总在三更天准时钻进他左耳,像生锈的锥子在脑浆里搅动,说乱葬岗第三棵歪脖子槐树下,埋着能治他疯病的药。
他摸了摸左耳,耳廓上结着层暗红的痂。上次用青砖砸自己耳朵想止声,血糊了半张脸,却没挡住那声音在颅骨里嗡嗡震——它根本不是从耳朵钻进来的。
灶房的破碗里还剩着半碗米汤,是隔壁王寡妇昨天送来的。张玄微端起来时,碗沿的豁口刮得嘴唇生疼。米汤里浮着层灰,他盯着灰影看了半晌,突然发现那灰在水里慢慢聚成个字:「挖」。
他猛地把碗掼在地上,瓷片溅到脚边,其中一块尖的划破了草鞋。破碗里的米汤渗进泥地,那灰字却像活的,在地上洇开,慢慢爬向门槛,留下道歪歪扭扭的痕迹,像条小蛇。
「别逼我。」张玄微对着空碗低吼,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他知道自己疯,镇上的人都知道。前阵子他总说看见墙缝里长出眼珠子,瞪得溜圆,后来又说床底下埋着个穿官服的,夜里总挠他床板。郎中来看过,开了些苦得呛人的药,喝下去却更糟,闭眼就看见无数只手从地里伸出来,指甲缝里全是黑泥。
只有那声音说他没疯。那声音说,他看见的都是真的,是这世道病了,疯的是那些看不见的人。
地上的灰痕已经爬到门槛外,在青石板路上画出个箭头,直指镇外的乱葬岗。张玄微盯着箭头看了半晌,突然抓起墙角的铁锨。铁锨是去年挖菜窖时买的,木柄裂了道缝,用麻绳缠了几圈,握在手里硌得慌。
他推开门时,日头刚爬到东边的树梢,金光透过薄雾洒下来,照得路边的野草上的露珠闪闪发亮。镇口的老槐树下,几个小孩正蹲在地上玩石子,看见他扛着铁锨走出来,吓得一哄而散,其中一个最小的摔了一跤,哭着喊「疯子来了」。
张玄微低着头往前走,脚踩在露水上,草鞋很快就湿透了。他能感觉到镇上的人在门后偷看他,那些目光像针一样扎在背上。以前他还会争辩,说自己看见的都是真的,后来就懒得说了。疯子的话,谁会信呢?
乱葬岗在镇子西边的山坳里,终年弥漫着一股腐臭的味道。据说这里以前是片战场,埋了成千上万的人,后来成了乱葬岗,没钱买棺材的、犯了罪被砍头的、死了没人收尸的,都往这儿扔。
刚走近山坳,就听见乌鸦在头顶「呱呱」地叫。张玄微抬头看了一眼,看见三只乌鸦蹲在一棵枯树上,正歪着头看他,眼珠子黑得像墨。他突然想起那声音说过,乌鸦是信使,能看见人看不见的东西。
第三棵歪脖子槐树很好找,它的树干扭曲得像条麻花,树枝上挂着些破烂的布条,是前来看坟的人系的,说是能招魂。张玄微走到树下,铁锨往地上一插,「噗嗤」一声没入半尺深。
土是湿的,带着股腥气。他挖了没几下,铁锨就碰到个硬东西,「铛」的一声响。他心里一紧,加快了手上的动作,很快,一块青黑色的木板露了出来,上面隐约能看见些刻痕。
那不是棺材板,太薄了,更像是块墓碑。张玄微用铁锨把木板周围的土扒开,木板上的刻痕渐渐清晰起来,是些歪歪扭扭的字,像是用指甲刻上去的:「吾乃清河县令,被妖所害,葬于此地,若遇有缘人,掘吾骨,焚之,可得解脱……」
后面的字被什么东西啃过,模糊不清。张玄微的心怦怦直跳,他想起自己前阵子总说床底下埋着个穿官服的,难道就是这个清河县令?
他继续往下挖,铁锨突然铲到了什么软乎乎的东西。他心里一哆嗦,慢慢把土拨开,一颗人头露了出来。头发已经烂得差不多了,脸上的肉掉了大半,露出白森森的骨头,眼窝是空的,黑洞洞的看着他。
但奇怪的是,这颗头颅的嘴里含着个东西,亮晶晶的,像是块玉。
张玄微犹豫了一下,伸手去抠那颗头颅嘴里的东西。手指碰到骨头时,冰凉刺骨,他猛地缩回手,却看见那头颅的嘴动了一下,像是要说话。
「别碰它!」
一个声音突然在身后响起,吓得张玄微一激灵,手里的铁锨掉在地上。他回头一看,是个老道,穿着件打满补丁的道袍,手里拄着根拐杖,拐杖头是个铜制的葫芦。
「你是谁?」张玄微问,声音有些发颤。
老道没回答,径直走到坑边,盯着那颗头颅看了半晌,叹了口气:「作孽啊,作孽。」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道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张玄微一眼:「你是不是总听见有人跟你说话?」
张玄微心里一惊:「你怎么知道?」
「那不是人,是这东西在跟你说话。」老道用拐杖指了指那颗头颅,「这是个邪物,叫『骨语』,能附在死人骨头里,引诱活人挖出来,好借活人的阳气还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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