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深，送走了周凯一行市调研团队，度假村的喧嚣也渐渐平息下来。陆江河回到县政府的办公室，处理完手头最后几份文件，正准备收拾东西下班，办公室的门却被轻轻叩响了。
“进。”陆江河应了一声，头未抬。
门被推开，高跟鞋轻叩地面的声音传来，陆江河这才抬起头，只见县府办主任刘爱璐走了进来。
陆江河放下手中的钢笔，问道：“是你啊，还不下班，有事么？”
刘爱璐走到办公桌前约莫两三步远的地方停下。
她张了张口，似乎要说什么，但话到了唇边，咽了回去。
如此一两回，她只是站在那里，脸上带着一种难以掩饰的迟疑和纠结。
陆江河唇角勾了勾，看着刘爱璐那副模样：“刘主任，婆婆妈妈可不像你平时的行事作风。有什么事，直说无妨。”
刘爱璐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抬眼看向陆江河：“陆县长，您最近……见过文静姐吗？”
陆江河拿着钢笔的手在文件上方停了停，片刻后才轻轻放在桌上。
“文静？没有。前阵子听说她父亲身体不适，她一直在医院陪护，哪里有时间见面。”
他略作停顿，“怎么突然问起这个？她出什么事了？”
刘爱璐抿了抿唇，似乎在组织语言：“倒也不是她。是前几天，我父亲身体也不太好，泽涛……陪我们去市人民医院检查，正好在那里碰到了文静姐。”
陆江河重新拿起笔，目光落回面前的文件上，一边批阅着，一边随口应道：“嗯，然后呢？”
“当时我看文静姐脸色差得很，就上去问候了几句。她只说沈伯伯是老毛病犯了，没什么大碍。”刘爱璐的声音有些发紧，她继续说道：“可泽涛觉得不像，就……就多问了几句。后来……后来我们才知道，沈伯伯他……他……”
她一连说了三个“他”，后面的话却像是卡在了喉咙里，脸上的血色也褪了几分。
刘爱璐垂下眼帘，搁在身侧的双手不自觉地绞在了一起。
她当然知道沈文静的父亲是谁，那位在省里举足轻重的沈珉坤书记。
看陆江河方才那副模样，显然是对沈书记的真实情况一无所知。
外加沈文静特意嘱咐过，不要因为这件事让陆江河分心。
可她看着陆江河每日为明阳县殚精竭虑，又觉得这件事，他有权知道，也必须知道。
一时间，办公室里只有陆江河手中钢笔划过纸张的沙沙声。
刘爱璐的呼吸有些不稳，她几次张口，又几次闭上，最终像是鼓足了全身的力气，声音带着一丝颤抖：“陆县长，沈书记的情况……可能不太好。文静姐不让说，但我……我觉得您……”
话未说完，但意思已经再明白不过。
“唰！”
陆江河手中的钢笔骤然停住，在文件上划出了一道重重的墨痕。他猛地抬起头，之前那份批阅公文的从容瞬间消失无踪。
“沈书记他怎么了？！”、
“文静姐说，沈书记这次恐怕是真的不大好，具体是什么情况，当时比较仓促，也没细说，只是整个人看上去都快垮了。她还说，千万别因为这事让您分心，可我瞧着……您还是亲自去问问文静姐才好。”
陆江河放在桌上的钢笔，被他重新拿了起来，却只是握在手中，并未落在文件上。片刻的沉默之后，他应了一声：“我知道了。”
他心中念头飞转：沈文静那边既然还没有更大的动静传出来，说明局面暂时还在掌控之中。
只是，这种掌控，又能持续多久？明阳县的事情千头万绪，但眼下，周市长调研组刚刚离开，家具厂的整合恐怕还得几天才能落实，确实可以暂时腾出手来。
于情于理，他都应该立刻去市里一趟。
夜色如墨，将整个江州市笼罩在一片静谧之中。
市人民医院，这座始建于上世纪五十年代初期、最初名为“市立工人疗养院”的医疗机构，在经历了数次扩建与技术革新。
尤其是在八十年代引入了全套西德医疗设备并派遣骨干力量出国进修之后，早已脱胎换骨，成为集医疗、教学、科研为一体的大型综合性三甲医院，其心脑血管专科在全 省都享有盛誉。
此刻，住院部A栋——专为高级干部及离退休领导设立的特护病区，三楼的一间单人病房外，空气凝重得几乎要滴出水来。
沈文静背靠着冰凉的墙壁，目光紧紧锁住房门。
她已经在这里等了近二十分钟，每一秒都像是在滚油上煎熬。
“吱呀——”
病房门终于被拉开一条缝，主治医生王建民从里面走了出来，他摘下口罩，露出一张写满疲惫却依旧保持着职业性镇定的脸。
沈文静几乎是立刻冲了过去：“王主任，我父亲他……他现在怎么样了？”
王建民的眉头微微蹙起，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专业性：“沈小姐，你先冷静一下。我们今天刚结束了对沈书记的全面会诊。情况……很不理想。”
他顿了顿，组织了一下语言：“沈书记长期处于高负荷、高压力的工作状态，精神弦绷得太紧，这次是集中爆发。初步诊断是急性冠状动脉综合征，心电图显示多导联ST段明显压低，心肌酶谱TNI指标超标数十倍，属于高危不稳定型心绞痛，已经有向急性心肌梗死发展的明确趋势。”
“万幸的是送医及时，我们采取了紧急介入治疗预处理，暂时稳住了心肌缺血的进展。”
“但是，”王建民话锋一转，“他的问题不止于此。我们发现他血压持续处于三级高血压危象水平，口服联合用药效果不佳，已经出现了早期肾功能损害的迹象，颈动脉B超也提示双侧颈动脉粥样硬化伴多发斑块形成。”
“更麻烦的是，头部CT平扫发现了多发性陈旧性腔隙性脑梗塞灶，这说明他的脑血管基础也非常脆弱，随时有发生新的脑血管意外的风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