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念怀慢慢抬眸望向李致与苏沉:“三十年前的东宫太子,湛王李玠,年少骁勇,不过弱冠,便已身披战甲,亲征南疆。……他,也是最先主张先剿大理后平西北的人。”
苏沉一怔,全没料到,原来在太子殿下和凌太傅之前,便早有人试图推行过这道国策了……
关于湛王,他全无了解。只听太子殿下提过一次,知道很久以前,他因私纳男宠,违背祖训,引得圣人震怒,被贬至幽州。
他只记得上一世湛王在幽州称帝,便早早断定那是个心怀异志的小人,全没想过那个他想象中好男色的“糟老头子”,原来也曾是与太子殿下一样,意气风发,万人之上的天之骄子。
李致微微动容:“我听说过湛王的英武声名,若非他出了那事,皇位绝不可能落在我父皇元成帝的头上。”
凌念怀点头:“天子当年年迈昏聩,但朝中上下都知,湛王是天子继任。他年纪轻,功绩盛,朝野安稳,万民归心。”凌念怀叹了口气,“若无意外,如今坐在这龙椅上的,应是他。”
苏沉听得入神,直至凌念怀停在这里,才意识到什么:“然后就发生了……私纳男宠的事?”
“……”凌念怀不置可否,垂眸道,“湛王门下,曾有一位文武双全的儒将,既擅谋,又擅战,名唤曲清远。两人相辅相成,短短数月便打得大理节节败退,几近瓦解。”
“难道说……”苏沉忽然后脊一凉。
凌念怀阖上眼帘,算是默认。
“就在湛王远征西南之际,一首歌谣忽然传遍了长安城的大街小巷。”
孩童们口中念着的朗朗上口的童谣,此时似乎还清晰的刻印在他记忆深处。
湛王打马下南疆,十万铁骑踏云光。大理蛮子吓破胆,三州九寨尽投降。
老皇昏聩不理朝,半盏茶来睡三遭。迟早不过天将暮,不若早早让湛皇。
东宫门下曲清远,紫宸殿中情丝绕,若非龙阳违祖训,不称良臣称凤凰。
那些最无辜,最童真的赞颂,却堪比世上最险恶的刀。
“这分明是蓄意挑拨!”苏沉皱眉。
“确是绝妙的阳谋。”李致道。
“是啊。”凌念怀叹道,“那时,皇帝已不理朝政,久病在榻,这些话句句刺在他心头。他震怒之下罢黜东宫,念在父子一场,留了封号,将其逐至封地。而那位被点名道姓的曲清远……”
这一瞬,苏沉仿佛又一次听见当年太子殿下告诫的声音。
“受了黥面断掌之刑,死在了流放的路上。”
这便是当年太子殿下口中的“湛王叔的教训”。
一时间,殿中寂然无声。只有灯火微晃,映得三人影影绰绰。
凌念怀神色黯淡,望向手边茶盏中央不停旋转的茶梗,一时间,仿佛又回到了那年城南门外,送行的茶铺旁。
那人身上镣铐沉重,脸上带着黥刑的印记,双手皆已被斩去,伤处缠着的粗麻布,早已渗透开深褐色的血痕,想来在狱中饱受折磨,全然已没有过往风华无边的影子了。
多年同窗,他何曾见过那人如此落魄?悲痛交加之下,未语已潸然泪下,送茶的手,颤得那茶梗沫子浮在杯子中央直打转。
那人见他哭成那样,反而努力站直了身子,冲他一笑。
“凌大人,我与你打个赌吧!”
满面血污之下,他的眉眼依旧清朗,像不肯熄灭的火种埋在血泥之中。
“终有一日,会有人重新拾起这未竟之志。”
想到此处,凌念怀将视线抬起,看向殿内的一君一臣,不由心道:
清远啊,从小到大,下棋也好,策论也好,你总是赢我。
果不其然,那个赌局,你也赢啦。
*
苏沉与李致听完这一番话,许久未言,久久无法从这段尘封三十年的往事中抽身。
最终,还是李致率先开口,语气低沉:“如此想来,时机确实太巧……难道这就是那大理人说的布局?”
说话间,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苏沉身上。
大哥想来便是记着前车之鉴,于是行事处处小心,即便有心悦之人,也不敢宣扬,默默作循规蹈矩的模样吧?
然而即便如此……
十年前,哪怕苏沉重活一世,拼尽全力改变了大哥的行程,也没能挽救大哥的性命。
不论大哥亲征西北,还是南方治水,竟都死于非命……
李致的指尖缓缓收紧,心中一个念头缓缓浮现:
若那并非意外,而是人为?
若连大哥的死,也早在对方“布局”之中?
这个念头令他寒意自心底涌起。或许那大理人所言“能影响天下归主”并非夸夸其谈?长安城中,真的藏着一根能搅动天下的线,这根线握在大理人手中,蛰伏中伺机待发,牵动他们的命数?
“谁要打大理,谁就遭殃,哪里会次次都这么巧?天佑大理么?”苏沉那头开口便极为笃定,“十年前,太子殿下的意外,也定有蹊跷。”
“太傅大人,若是那样,还有与大理和谈的必要么?”李致望向凌念怀,眼中缓缓泛起了血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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