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霜被请进门的时候，整个人都是僵的。
熟悉的老房子里有饭菜香，季霜刚坐到沙发上，手里就被塞了个橘子。
“季先生出去买东西了，一会儿就回来。那个，锅里顿了排骨玉米汤，我给你盛一碗尝尝！”
护工阿姨姓林，四五十岁上下的年纪，口音不像本地人，温柔热情又妥帖，让季霜手足无措。
听到对方要给自己盛汤，季霜开口正要婉拒，对方已经进了厨房开始忙活了。
不多时，林阿姨端了汤碗出来，笑意盈盈地放在了季霜面前。
“快尝尝，这是我老家的做法，不知道你喜不喜欢。”
原以为进门就会被斥责，但没想到被这么熨帖地招呼问候，季霜捏着橘子一时间不知道该作何动作。
林阿姨似乎也紧张，站在布艺沙发前，手绞着围裙冲着季霜笑。
季霜忙出声，“您也坐！”
在对方希冀的目光下，季霜也不好再没动作，端起汤碗轻抿了一口。
排骨玉米汤香甜，热气腾腾的，让季霜有点僵硬的身子缓和了几分。
和季国峰相依为命许多年，这个家里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烟火气，季霜从进门起就莫名生出几分恍惚感。
她想，如果她妈妈还在，这个家应该就是这样的。
一碗鲜甜的汤很快被季霜喝完，等她回过神，就瞧见林阿姨正看着她笑，似乎很想跟她说些什么，但又不知道从何开口。
季霜放下汤碗，主动跟她交谈，“那个，辛苦您这两天照顾我爸爸……”
“应该的应该的。”林阿姨似乎受宠若惊，“这是我的工作嘛！谈不上辛苦不辛苦的。”
季霜来时紧张的情绪被对方的热情缓和了几分，她露出几分真心的笑意，“汤很好喝——您是江城人吗？”
林阿姨很惊喜地连连点头，“是的呀！季小姐嘴巴蛮灵的——”
她话没说完，房间内响起门铃的音乐声。
“啊哟，应该是季先生回来了！季小姐我去开门，一会儿你留下来吃饭！”
林阿姨起身的瞬间，季霜也倏地站起来了。
“阿姨！”季霜的心扑通扑通地跳，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我，饭我就不吃了，我先走了！”
“啊？”林阿姨愣住了，“这……”
“那个，您别跟我爸爸说我来过了，麻烦您！”
季霜郑重其事地鞠躬，匆匆开门出去。
她知道现在下去势必碰上季国峰，反其道而行之，上了一层楼梯。
站在拐角处，季霜静静地立着，手紧紧捏住单肩挎包的背带，脑子里一片混乱。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听到有人上楼的声音。
从楼梯拐角的缝隙看过去，不多时季国峰熟悉的背影就出现了。
自家的房门打开，两个人交谈的声音传过来——
“……怎么这么久才开门？”是季国峰在问话。
“啊，忙着看火。您快进来，汤好了。”
林阿姨的话语声落下好一会儿，季霜听见了关门声。
楼道里所有的声音都没了，只余楼下小孩大人晚饭后散步的笑闹声，雾雾的，像是蒙着一层纱。
季霜抬手揉一揉脸，闻到手间还有橘子香。
她来时夕阳正西下，回工作室时弯月初升，晚风潮湿微凉，让人闷不透气。
垂头丧气地进了工作室的门，谢子文正从楼上下来，看到季霜回来连忙问她这一趟去程如何。
“没见我爸。”季霜声音闷闷的，“没敢见。”
因为即使今天她没见着季国峰，都能猜到这两天季国峰过得很是舒服，那个林阿姨瞧着很会照顾人，热情又开朗。
季霜还从没见过季国峰在饭点亲自跑去买生抽。
那时候父女俩做饭，假若缺了一味调料，季国峰会说那别放了，怎么着都是吃。
季霜知道，从前季国峰只对教书和漆艺感兴趣，别的于他来说是小事；但如今不同，她的父亲似乎已经不在意跟她的那点磕磕绊绊，展眼看向新生活了。
她也没道理再去给父亲添堵。
谢子文听了季霜今天这一趟的无功而返，心里叹气，面上仍旧是温言安慰，“没事，我联系到了一个人，他手里有透明漆，明天早上就能见面，到时候看看能不能用，不行就去大商场买，不会有人发现端倪的。”
季霜当然知道不会有人发现端倪。
大漆这种东西，外行人只能看热闹，东西在她手里，圆搓成扁，黑说成白怎么都行。
但季霜是心里膈应。
那透明漆不是出自她自己之手，她怎么都不舒服。
可眼下时间已经不够，再者季霜也不可能拂逆谢子文的好意。
她打起精神，跟谢子文道谢，问他是找了什么人。
“是我一个开艺术展馆的朋友，他最近在研究这个，前些日子买了些上乘的透明漆，听说我这边有事，很乐意让出一些给用咱们用。”
跟谢子文认识二十来年，季霜还不知道他有个开艺术展馆的朋友。
这下是真好奇了，季霜问对方叫什么名字。
谢子文说了，打马虎眼似的，“你不认识，不过明天见了你就知道了。放心，不管怎么样，咱们至少保证周二你开会的时候不至于空手去！至于别的……霜儿，你自己心里得克服克服，你也不是故意骗人，生漆出事咱们谁也想不到是不是？”
季霜当然知道，她有气无力地点点头，而后又自嘲似的：“我从前老自诩自己火眼金睛，生漆有问题逃不过我的法眼，谁知道这次栽的这么彻底，也算是报应了。”
“我也纳闷。”谢子文叹气，“按理说那个老杨肯定是没什么问题的，现在就看是不是他那边的工人出了什么纰漏，如果也没有的话——难道你这儿有奸细？”
他说完，又苦中作乐似的：“但你这常年深居简出的也不太可能啊，要说桶子罐子成了精可能性还更高一点。”
桶子罐子成了精？
季霜蓦地睁大瞳孔。
谢子文一愣，“怎么了？”
季霜没有回答，二话不说往库房跑。
谢子文连忙跟上去，就见季霜正在扒拉空桶。
“你说，有没有可能是盛漆的桶出了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