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小时后，王自辉出来了。
他动作轻柔地带上门，而后在原地怔愣地，往里看去。
许久，王自辉转过身，施施然看向季霜，“有什么话，我们单独说吧。”
季霜和顾钦交换了一个眼神。
顾钦主动道：“我留在这里。”
王自辉笑了下，“怎么，是要把我妈妈当成人质吗？放心好了，事已至此，我不会逃的。”
季霜未置可否，她不会因为王自辉的悲惨身世就心软。
这无异于是浪费这一次的机会。
她定定地看着王自辉：“走吧。”
两个人结伴同行，来到医院外面的川菜饭店。
像是跟一位老友聚会，王自辉无比自然地点菜，还将菜单递给季霜，“这里的菜不错，可以尝尝。”
季霜婉拒，意有所指，“我不是来吃饭的。”
“我知道，但我要吃。”王自辉莞尔一笑，“不一定下次吃什么时候了。”
说着，王自辉叫来服务员，“再添一道水煮鱼，谢谢。”
下了单，王自辉轻抿茶水，无比自然地开门见山，“你是怎么找到我的？”
“这个你不用知道。”季霜态度冷淡，“我只问你，当年，你是不是伙同林子涛，栽赃陷害我们季家漆铺原料掺假，连累我父亲被人说为师不正，学术造假？”
王自辉淡淡地应声，“是我。我提前一个多月去到了杨胜的漆厂，跟他交好，博得他的信任，然后在桶内壁上做了手脚。”
季霜的愤怒瞬间席卷大脑，她仅存的最后一丝理智让她没有高声呵斥：“我们季家跟你无冤无仇！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王自辉怪异地看了季霜一眼，嘲弄地嗤笑一声：“需要理由吗？没钱就是最大的理由，我就要活不起了。别说让我去陷害你们季家漆铺，哪怕林子涛那时候找我去杀人，我可能都会去。”
“这个世界上穷苦的人多了去了。”季霜还是难以接受，“你可怜，不是你作恶的借口！”
王自辉睫毛微垂，他静默的时候五官和面容更加清秀，甚至像一个女孩子，他看起来几乎有些柔弱阴郁，但体内却又像是塞满了某种怨气和不满，马上就要冲破这具单薄的躯壳。
他没有看季霜，只是娓娓道来：“你知道饿肚子是什么滋味吗？”
季霜微微愣住。
“不想说话，不想动，甚至连自杀的欲望和力气都没有。”王自辉端起水壶，给季霜倒茶，“我五岁的时候，曾经被我的亲生父亲关在一座空荡荡的屋子里很久很久，我饿到甚至想去吃自己的排泄物——不过我倒很幸运，厨房的垃圾桶里，还有馊了的剩饭。”
“七天后，房子的门开了。但来的人没有管我，他们把屋子里所有能搬的东西全都搬走，然后开始拆门，他们告诉我，要把我也带走。”
“因为我父亲欠了一大笔的外债，而我和那栋房子，都已经被他抵债给了债主。”
五岁的王自辉站在客厅里，无措地看着人来人往，不知道自己该去什么地方。
收债的人中有个中年女人，看到王自辉那样实在不忍，借了手机给他。
王自辉凭着零星的记忆，联系到了王小雨。
听着这些，季霜喉咙里干痛得厉害，她定定地凝视着王自辉，许久没忍住问了一句：“然后呢？”
“我妈来了，她很生气，但她生气的不是我父亲的所作所为，她问我知不知道父亲去了哪里，我不知道，她说我没用，连这点事都记不住。”
季霜的呼吸几乎都要暂停：“可这跟你无关——”
王自辉眸光微转，他比季霜平静得多，“的确，但她的痛苦和不甘无处发泄，只能发泄在我这个最亲近的人身上。”
他从来不怪王小雨这些。
他们母子相依为命，王小雨温柔而隐忍地包容、爱护他，他也最爱王小雨。
而真正该死的，另有其人。
菜上来了，王自辉将筷子递给季霜，“吃一点吧，这里的味道不错，等吃完之后，你想怎么处置我，我都听之任之。”
季霜怔愣地看着眼前这个人，居然感觉到茫然无措。
在她的设想之中，王自辉或许会坦然承认自己的所作所为，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毫不挣扎。
寂静而诡异的一顿饭吃完，王自辉放下筷子，平静地擦拭嘴角，喝一口水，“走吧，接下来需要我做什么？”
闻言，季霜反倒有些手足无措起来。
镇定了片刻，季霜冷静些许，沉声道：“王自辉，你做的这些事情，如果供认不讳，那我就可以去揭发林子涛，送他去该去的地方。”
王自辉轻轻笑了下，“这是他应得的，也是我应得的。对了，你也不用再想着录音什么的——”
说着，王自辉点了点季霜从进门起就放在桌上的手机，“我说了，我会自首的。”
季霜面色微变。
她的确开了录音。
她也知道，王自辉这句话十有八九是在诈自己——这个人实在是聪明冷静的让人有点害怕。
“既然知道我在录音，那现在，就请你把事情的始末说清楚。”季霜也不再隐藏，“作为证词——或许将来打官司的时候，你可以获得一个轻判。”
人心都是肉长的，季霜承认，方才王自辉的那些话让她有所心软。
加之王自辉说过愿意任她处置，季霜多少也不想再咄咄逼人下去了。
而王自辉挑眉注视着季霜，忽而笑起来：“你没有更切实的证据，所以想要我的证词，是吗？”
季霜心里微微一沉。
果然，还是不能相信这个人——
然而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很快就被王自辉的话语打断。
“既然如此，我们做个交换吧。”王自辉从容开口，“我给你提供证词，但是你要答应我，这件事绝对不能让我妈妈知道，也不能让——杨胜知道。”
杨胜……老杨？
季霜眼底闪过一瞬间的疑惑。
似乎是捕捉到了，王自辉淡淡道：“我不想让他失望。”
季霜似懂非懂。
但这都不是什么难事。
“好，我答应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