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个多月,余莺儿脚上开始肿了。
越来越近临盆日子,要生的还没如何,年世兰却肉眼可见的焦躁,整夜整夜睡不好。她总是怕出岔子,只要跟绛妃轩那有关的事都要一天三趟的查问。
她宫里面多了尊新佛,跪在座下生涩念着那些祝祷之语。她从前向来嗤之以鼻的东西,如今竟也开始寻求心安。
人也好,孩子也罢。她再也承受不起失去,再没那么多泪可以哭干。
等了好久,托嫂嫂找福寿双全的妇人辗转去十多座香火鼎盛寺庙一一求过的平安符,终于送到了。
“你贴身带着。”东西一到,年世兰便急切赶过去,她坐在床沿,将一枚承载了浓重焚香气,或说是有人藏起了爱意的平安符递了过去,能见她眉眼比以往憔悴许多。
像是美艳艳的花朵瓣开出了些焦黄。
余莺儿伸手抚了抚她眼角,轻声说:“别担心了。会没事。”
年世兰没有避她亲昵的动作,反而顺势搭住了她的手,而后往下带,两手紧紧交握。她眉头微拢着,神态难得脆弱,“我有些怕。你说原来的纯元皇后,还有民间那么多不好的。从前没觉得什么,到了这时候,我也不知怎么了,每日惴惴不安。”
年世兰闭了闭眼,她近来常做噩梦。梦见那团没有气息的血肉,梦见昆明湖水下余莺儿冰冷的手。
余莺儿温柔看她,感受手中皮肤相触一点点传来的暖意。年世兰其实很少这般主动亲近她,彼此的心意心照不宣,年世兰却总是不肯宣之于口的。这一回,她是太不安了。
“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余莺儿弯了弯唇,“娘娘不总如此说我。”
年世兰半点没被安慰到。白了她一眼,没好气说:“你还贫。迟早把你嘴缝起来。”
“好了。没事的。”余莺儿温声说。
年世兰松了手,将头轻轻抵靠在她肚子上,她头上不似以往那般满是珠钗,很素净。自那一日亲眼见了胎动,她便常常爱如此感受,她怕自己不小心会弄疼余莺儿。
只要静静地靠着这片柔软,心里便能安静许多。过了许久,年世兰闷闷说:“以后都不要了。”
“嗯。”余莺儿细细摸她的鬓发。
“没人能跟六阿哥争。”年世兰直起身子,她去看余莺儿,眼里有几分狠意,“若有,就变成没有。”
余莺儿明白她的意思,她说:“嗯。娘娘不要厚此薄彼,该多疼疼冀儿。”
年世兰想到什么,突然有些心虚。上次连压岁的好像都忘了算六阿哥了。她心里很快盘算着该从库里送些什么东西去阿哥所,哥哥送进的孩童玩意也该均分一分,她说:“嗯,既然是你的孩子,我会待他好。”
年世兰又说:“等你生完,身子好了,六阿哥也可以回来由你亲自照顾了。”
“偶尔想了,会叫人抱过来看看,已经大了许多,一岁半了,会爬了,也会咿咿呀呀的说话。”余莺儿随意说,“莞嫔时常为我去阿哥所看照。”
年世兰面色难看一瞬,也更心虚了。
连莞嫔都知道去帮着余莺儿看照六阿哥,她除了吩咐内务府和阿哥所要好生待着外,也没别的表示。她也不是不疼余莺儿的孩子,只是因皇上的人在守着六阿哥,没人敢动手脚,是以她并不担心,便也便很少关注那。
余莺儿是在暗暗谴责她吗?
是觉得莞嫔比她更贴心吗?
她心下转过几个念头,脸色黑了。
她又不好发作,是她不对在先,要说了岂不显得她恶人先告状,于是不情不愿硬着声音答:“知道了。”
余莺儿笑了一声。
年世兰见她还笑,斜眼瞥她,而后眼神一顿,停留在余莺儿身后垂挂的一枚平安香包上。
绣得很精巧,乍一看要比自己上回绣那个好多了。她忍不住冷了冷声,“哪来的。”
余莺儿挑了挑眉,不答反问:“你不都猜到了。”
年世兰默了两息,两道眼神快要洞穿那香包。她直接上手扯下,先是轻蔑打量两眼,再在手中翻转看了看,试图找出瑕疵,“这种破料子你都要。”
果然比自己绣得好看,贱人。
余莺儿还没说话。
“你觉得配吗?”年世兰又说。她扬起香包,眼神看了看余莺儿身上的蜀锦衣裳,她身下的贡缎被褥以及再转头环视满殿的陈设。
“寒酸气。”年世兰怕她听不懂,又嗤声加了一句。
“还行。她的心意在就好。”余莺儿继续拱火,“心意最难得。”
本宫花出去流水的银子就好得了?!年世兰将手中的东西攥得皱巴巴,含了两分气,不容置疑的语气,“扔了。”
余莺儿抖了抖脸,嘶了一声。
年世兰疑惑:“怎么了?”
“牙疼。”余莺儿眨了眨眼,朝她笑了笑,“好酸。”
“我宫里的醋缸子应该打翻了,太酸了,闻得倒牙。”
气得年世兰直接将香包砸她脸上。
“诶!”余莺儿接住了,在手中得意晃了晃,娇俏的很,“这可是莞姐姐的心意呐。”
年世兰危险眯起眼睛,索性这人哪哪都珍贵,偏偏嘴是最多余的,便直接直起身上去狠狠拧她的嘴。
结果———
余莺儿咬住了她的手,还不知死活伸出舌尖舔了一口。
唇角高高翘起,朝她挑衅。
年世兰真的怒了。
那点害怕不安的担忧早就抛走了。
闹声很快充斥一方小小天地,比外头披露出的春光更明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