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的虫鸣混着狼嚎刺破夜幕时,天子正盯着伏德怀里的十匹素绢出神。
这些丝帛原是备着给新封的贵人裁衣用的,此刻却成了悬崖边垂死的蛛丝。
"陛下请看!"董承忽然掀开帐帘,腥风卷着几片带火的箭矢尾羽扑进来。
董承前些天请来了一个叫杨奉的白波残贼,拉来了他的白波军。
白波贼,天子是知道的。
被一个叫王匡的家伙打的屁滚尿流。
不过,听说这杨奉是来保护自己的,天子只好笑脸相迎。
视野之中。
杨奉的银甲映着远处白波军大营的火光,那些跳动的赤色斑点正在李傕的黑甲洪流中逐一熄灭。
伏寿的指尖突然掐进天子臂弯,体温透过单薄的中衣传来。
她的翟衣下摆沾着孙徽的血,昨夜被左灵斩首的叛将血迹,此刻在火光里凝成诡异的紫斑。
看着岸上的火光,天子忽然有些恍惚。
数着杨奉大营方向传来的第三波惨叫,忽然明白那些白波帅的盟约,不过是蘸着人血写在草纸上的笑话。
只阻挡飞熊军片刻,白波军就溃败一片。
白波军李乐的弯刀挑开牛皮帐的瞬间,天子嗅到了黄河水特有的腥气。
"请陛下登船!"他靴底粘着半片耳朵,甲缝里卡着不知哪个亲卫的碎骨。
伏德抱着素绢缩在角落,活像只护崽的鼹鼠。
杨彪的白须在夜风里颤抖:"砥柱水急,龙舟尚不敢轻渡,何况..."
话未说完,郭汜军的火箭已钉在帐前拴马桩上。受惊的骅骝人立而起,将举火把的羽林郎踏成肉泥。
董承突然夺过伏德怀里的素绢,金线绣的玄鸟纹在他掌中寸寸崩裂。
"结辇!"符节令孙徽的吼声惊起芦苇荡里的寒鸦。这个曾为伏寿簪花的文臣,此刻正用玉笏板劈开拦路的溃兵天灵盖。
悬崖下的黄河在月光里泛着尸蜡般的惨白。
伏德率先滚落陡坡,他怀里的素绢在乱石间绽开,像条被剥了皮的蛇。
孙徽的刀光忽然转向伏皇后身后的宫婢,侍中左灵留下的旧部甚至来不及惊呼,喉头便绽开猩红的花。
"董将军为陛下清道!"孙徽舔着溅到唇边的血,将还在抽搐的宫女踹下深渊。
伏寿的裙裾浸透了侍女的颈血,金丝绣的翟纹吸饱了人血,沉甸甸地坠着她单薄的身形。
渡船在浊浪中摇晃如风中残叶。
董承的刀光比李傕的火把更早割破夜幕。
孙徽的刀下一刻就斩向了伏皇后。
侍中左灵终于杀来。
左灵的环首刀已劈开孙徽的肩甲。
刀锋撞在锁骨上的闷响惊飞了栖在枯树的老鸹。
左灵的黑弁帽滚落泥潭,露出额角黥刑留下的"奴"字。
又一刀荡开斩向皇后的刀刃,又将持刀的孙徽卸了脑袋。
慌乱一片,左灵弯腰扶起跌坐在地的皇后,再次追上天子的背影。
李乐的长戈扫落攀附船舷的溃兵,断指混着带发的头皮在甲板上翻滚。
宋贵人的绣鞋陷进指堆里,她弯腰拾起半截断指,将嵌着翡翠的戒指撸了下来。
对岸亮起杨彪说的渔火时,船底突然传来令人牙酸的刮擦声。
去卑的匈奴亲卫发了疯似的往桅杆上爬,他们的皮甲被长戈勾住,活像吊在蛛网上的金龟子。
伏完突然脱下朝服裹住伏寿——这或许是大汉最后一位执金吾,能为女儿做的唯一件事。
当卫尉士孙瑞的头颅被叛军挑上枪尖时,天子正攥着伏皇后沾血的袖角。
这个用《周礼》劝谏天子不可废黜三公的老臣,此刻怒睁的双眼正映着熊熊燃烧的皇舆。
董承忽然割断缆绳,载着未登船宫眷的木筏瞬间被急流吞没,那些飘在水面的进贤冠,像极了被孩童撕碎的莲花灯。
残存的羽林卫开始割发代首。
他们用剑刃削下的发髻漂浮在血水上,恍若为这场葬礼撒下的纸钱。
伏寿忽然将染血的翟衣抛进黄河,素纱被晨雾打湿,隐约透出她脊背上昨夜被牛车木刺划出的伤口——那蜿蜒的血痕,恰似大汉疆域图上崩塌的万里边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