坤宁宫的浴池不大,但引的是温泉水,此刻正氤氲着温暖的雾气。
冷月翎小心地将启湛放在池边铺设的柔软绒毯上,让他靠着池壁坐好。
她蹲在他面前,那双曾盛满星辰的眼睛紧闭着,长长的睫毛湿漉漉地黏在一起,苍白的脸上泪痕交错,脆弱得不堪一击。
冷月翎的心软得一塌糊涂,伸出手,用指腹极其轻柔地、一点一点地,拂去他脸上的泪痕。
“别哭了。” 她的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自己都陌生的心疼,“哭多了伤身。”
启湛的身体在她轻柔的触碰下微微瑟缩了一下,却没有再躲闪。
他依旧闭着眼,长长的睫毛如同蝶翼般剧烈颤抖着,娇蛮道:“走开,不想看到你。”
冷月翎轻叹口气,似乎带着妥协。
“好。”
她应得干脆利落,甚至没有一丝迟疑。
话音落下,她站起身,衣袂在氤氲的雾气中划过一道轻柔的弧度,脚步声当真朝着远离池边的方向,不紧不慢地响了起来。
一步,两步……
那脚步声像小锤子,轻轻敲在启湛紧绷的心弦上。他紧闭的眼睫颤抖得更厉害了,浓密的睫毛如同被雨水打湿的蝶翼,沾着细小的水珠。
她真的走了?
她竟然真的就这样走了?!
他刚才那声“走开”分明是带着委屈的气话,是想要她更温柔的安抚啊!
她难道不懂吗?
一股难以言喻的委屈和更大的怒火瞬间冲垮了强装的冷漠。
他猛地掀开眼,那双曾盛满星辰,此刻却红肿如桃、水光潋滟的眼睛里,盛满了惊愕和来不及掩饰的受伤。
“你……” 他下意识地就要脱口而出责问。
然而,话语卡在了喉咙里。
“你、你怎么还在?” 启湛的嗓音绷得发紧,耳根却先一步泛了红,“不是让你走开吗?”
她就站在离他不过三四步远的地方,斜倚着一旁放置衣物的雕花木架。
暖黄的宫灯透过水汽,柔和地勾勒着她的侧影。
她微微歪着头,那双沉静如水的眼眸正一瞬不瞬地、带着一种近乎纵容的专注,静静地看着他。
他抬起泪眼朦胧的脸,望向近在咫尺的冷月翎。
四目相对。
启湛所有的委屈、愤怒,都在撞入她平静又带着一丝无奈笑意的目光时,骤然凝固。
他下意识往水下缩了缩,锦缎浴袍的边缘浸在水里,浮起细碎的涟漪。
方才被她指尖拂过的脸颊像是还残留着温度,烫得他想往雾气里钻。
冷月翎看着他这副明明在意却偏要嘴硬的模样,心里莫名的软了下来。
她没再像之前那样立刻靠近,只是维持着倚靠木架的姿势,声音比温泉水更柔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晰。
“朕走了,留你一个人在这里哭?”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微微耸动的肩背上。
“这池子虽不深,但你现在这样朕不放心。”
“有什么不放心的!我又不是小孩子!”启湛红肿的眼睛瞪着她,眼里的水汽更重了,仿佛下一秒就要决堤,却倔强地不肯落下。
说完,又迅速低下头,盯着水面上自己模糊而破碎的倒影。
这一次,冷月翎没再顺着他那明显是气话的“命令”。
她站直身体,缓步走了过来,停在池边,距离他比刚才更近了一些,但依旧保持着一点空间,没有立刻蹲下。
“启湛,”她叫他的名字,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盖过了水声和他急促的呼吸,“看着我。”
启湛身体一僵,肩膀缩得更紧,头埋得更低,无声地抗拒着。
冷月翎沉默了几秒,没有强求。
她只是微微叹了口气,那叹息轻得像一片羽毛落下。
“好,不看就不看。”
她的语气里没有妥协,反而是一种更深沉的理解。
“那你告诉朕,你到底想怎样?是真的要朕立刻离开坤宁宫,从此不再踏足,还是……”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让后面的话更有分量。
“……只是心里难受,想让朕知道,却又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池边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只有温泉水汩汩流动的细微声响,和启湛压抑的、带着哽咽的呼吸声。
冷月翎的话像一把精准的钥匙,猝不及防地捅开了他混乱心防上最脆弱的那把锁。
什么“走开”,什么“不想看到你”,那些伤人的气话瞬间变得苍白无力。
巨大的委屈和更深层的恐惧终于彻底淹没了他强撑的盔甲。
他抬起头,泪水决堤般汹涌而出,不再是之前那种无声的脆弱,而是带着孩子般的无助和控诉:“你……你根本不懂。”
他哭喊着,声音破碎不堪,“我看到你们两个在汤泉宫……心里难受死了。”
“你什么都不懂……就知道让我别哭。”
“可我就是忍不住……”
他语无伦次,所有的情绪找到了宣泄口,不管不顾地倾泻出来。
这一次,冷月翎没有再迟疑。
她立刻在池边蹲下,毫不犹豫地伸出手,不是去拂泪痕,而是轻轻握住了他的手。
他的手冰凉,还在剧烈地颤抖着。
启湛被她握住的手先是僵硬,随即像溺水的人抓住浮木般,猛地反手死死攥住了她的手指,力道大得指节都泛白了。
温热的泪水很快浸湿了冷月翎的衣袖。
她任由他抓着、靠着,另一只手抬起,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轻轻地、安抚性地,落在了他湿透的发顶,笨拙却坚定地,一下又一下地抚摸着。
氤氲的雾气里,只剩下他的哭声和她无声的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