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点了吗?” 她低声问,声音近在咫尺。
启湛依旧闭着眼,几不可察地点了点头。
浓密的睫毛在温热的湿巾下微微颤动,像栖息在花瓣上的蝶翼。
冷月翎看着他安静下来的模样,心中那根紧绷的弦才彻底放松。
她轻轻取下帕子,看着他红肿消退了一些、但依旧带着脆弱痕迹的眼皮。
“饿不饿?” 她又问。
折腾了这么久,他肯定什么都没吃。
启湛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带着点孩子气的茫然和委屈。
他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身体确实有些发虚。
她再次起身,走到殿门口,低声对外面吩咐了几句。
很快,风一端着一个精致的食盒悄无声息地进来,放在浴池旁的矮几上,又无声地退了出去。
食盒打开,里面是几样精致易消化的点心,还有一小碗熬得软糯香甜的红枣桂圆羹,正冒着丝丝热气,散发着甜暖的香气。
冷月翎盛了一小勺羹汤,仔细吹了吹,确保温度适宜,才递到启湛唇边,“张嘴。”
启湛睁开眼,看着近在咫尺的勺子和她专注的眼神。
那眼神里没有了平日的冷峻,只有纯粹的关切和呵护。
他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顺从地张开了嘴。
温热的羹汤滑入喉咙,带来熨帖的暖意。
启湛顺从地咽下,那双红肿未消的眼睛却并未闭上,而是直直地望着近在咫尺的冷月翎。
她专注地舀起第二勺羹汤,轻轻吹气的侧颜在氤氲的水汽和朦胧宫灯下显得格外柔和,几乎褪去了所有帝王的冷峻,只剩下纯粹的、带着笨拙却无比认真的关切。
她看着他小口小口地吞咽,苍白的脸上似乎恢复了一丝血色,紧蹙的眉头也缓缓舒展开来。
一种奇异的满足感,悄然在她心底滋生,仿佛比批阅了堆积如山的奏折、攻下一座城池,更能让她感到安宁。
就在一勺羹汤即将再次递到他唇边时,启湛忽然开口了,声音还带着哭过的沙哑,却清晰无比:“小师叔平日里也是这么哄宸君、明君他们的吗?”
问题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瞬间打破了这方寸之间的安宁。
冷月翎的动作骤然顿住。
那勺温热的羹汤停在半空,袅袅的热气似乎都凝固了一瞬。
她抬眸,对上启湛那双红肿却异常执拗的眼睛。
那里面不再是单纯的委屈或依赖,而是混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尖锐的探究和隐隐的酸意。
他在比较。
他在意。
真是男人心、海底针啊。
但是这个认知像一道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冷月翎的心尖。
暖雾依旧氤氲,空气却仿佛安静得只剩下两人交错的呼吸声。
终于,她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勺子,将它轻轻放回碗中,发出细微的磕碰声,在寂静的浴池边格外清晰,让启湛的身体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
“不曾。”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水汽,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平静,直接给出了答案。
启湛的眼睛猛地睁大了些,似乎没料到会得到如此干脆的否定。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冷月翎的目光落在他因惊讶而微张的唇上,继续道,语气依旧是那种陈述事实般的平稳,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朕未曾如此哄过宸君。”
“也未曾如此哄过明君。”
她每说一句,启湛的心跳就快上一分。
他看着她的眼睛,试图从中找到一丝敷衍或安慰,但他看到的只有一片沉静的、带着某种沉重意味的坦诚。
“朕……”冷月翎微微顿了一下,似乎在斟酌用词,目光重新落回启湛脸上,那里面沉淀着一种他从未见过的、深刻的认真,“朕从未对任何人,做过今日对你所做的这些事。”
从未。
这两个字,像惊雷一样在启湛耳边炸开。
从未亲手拂泪。
从未笨拙地敷眼。
从未如此低声下气地认错。
从未这般小心翼翼地喂食。
从未在他人情绪崩溃时,给予如此不加保留的、近乎于纵容的拥抱和陪伴。
她不是在哄后宫争风吃醋的君侍,她只是在哄他——启湛。
这个认知带来的冲击,远比刚才那碗热羹汤带来的暖意更汹涌、更滚烫。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猛地冲上他的眼眶和心口,酸涩与狂喜交织,瞬间压过了之前所有的委屈和不甘。
他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再次被哽住,鼻尖酸得厉害,刚刚止住的泪意又有卷土重来的趋势。
她没有再试图去喂他,也没有再说什么安慰的话。只是重新拿起那块被他体温捂得有些温凉的软巾,动作极轻地、再次覆上他红肿发热的眼睛。
这一次,她感受到指腹下那紧闭的眼睑在微微颤动,甚至有温热的湿意透过帕子,沾染了她的指尖。
她没有点破,只是用指尖隔着湿巾,极其温柔地、一下又一下,轻轻按压着他酸胀的眼周穴位,动作依旧生涩,却比刚才多了几分耐心和不容置疑的守护意味。
启湛感受着眼皮上那温柔而坚定的力道,感受着她无声的陪伴,泪水无声地浸透了湿巾。
他悄悄伸出一只手,从宽大的袍袖里探出,带着点试探和怯意,小心翼翼地,勾住了冷月翎垂落在池边的一小片衣角,然后紧紧攥住,仿佛抓住了溺水后唯一的浮木,也抓住了那份独一无二的“从未”。
冷月翎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仿佛没有察觉那只勾住衣角的手,只是继续着笨拙的按压。然而,她低垂的眼睫下,那抹纵容的暖意,却悄然加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