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年的气息已漫进皇城,坤宁宫的廊下挂起了簇新的红灯笼,后厨飘来灶糖的甜香,连宫道上的积雪都似沾了点暖意。
启湛蹲在案前,往锦盒里码着刚做好的糖糕,指尖沾着层白霜——是特意冻过的,怕路上化了。
“小师叔,这糖糕里加了核桃碎,耐饿。”他把锦盒盖好,又往里面塞了个暖手炉,“出京的路结着冰,您坐辇时多垫层褥子,别冻着腰。”
冷月翎正对着铜镜理朝服,玄色的龙纹在烛火下泛着暗金。
“不过三日路程,哪就那么娇贵。”她转过身,见启湛还在往锦盒里塞东西——一小罐川贝膏,两包润喉糖,甚至还有块他亲手绣的暖帕,针脚歪歪扭扭。
“皇兄离京五年,此次回来……”启湛的声音低了下去,指尖绞着帕子,“朝中怕是又要起风波。”
冷月翎伸手,替他理了理被炉火熏乱的鬓发。
“他是朕的皇兄,也是冷月的亲王。”她的指尖微凉,触到他耳尖时,启湛猛地一颤,“放心,天塌不了。”
启湛抬头,撞进她眼底。
那里藏着帝王的沉稳,却也有丝不易察觉的柔和,像冬日里化了半的冰湖。
“我等您回来吃灶糖。”他声音发哑,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方方正正的灶糖,“刚熬的,脆甜,等您回来,我剥给您吃。”
冷月翎接过油纸包,指尖触到灶糖的硬实,忽然想起前日他说“灶糖要咬着吃才香,碎渣落在舌尖,能甜到心口”。
她没说话,只把油纸包塞进袖中。
出京时天还没亮。
寒风卷着雪沫子打在銮驾上,发出呜呜的响。
启湛站在宫门口,披着件厚氅,帽檐上沾着雪,像尊雪人。
“路上慢些,别催赶马车。”他往前递了递暖炉,指尖冻得发红,“我在坤宁宫炖着羊肉汤,您回来就能喝。”
冷月翎掀起车帘,看着他睫毛上的雪粒。
“替朕看好家。”她的声音裹在风里,有点散,“别让人在宫里乱嚼舌根。”
启湛用力点头,直到銮驾消失在街角,才发现手里的暖炉早已凉透。
出京三日,路面积雪没了脚踝。
临近驿站时,远远望见道红色身影立在雪地里,锦袍被风掀起,露出里面的银线暗纹——是冷月离。
他失去了对御暮晗的记忆,却不知为何,竟爱上了红衣 。
五年未见,他轮廓深了些,见了銮驾,却依旧是少年时的模样,笑着拱手:“陛下倒来接我这个闲人。”
冷月翎走下銮驾,靴底踩在雪上,发出咯吱响。
“皇兄归京,朕自当亲迎。”
她看着他身后的随从,个个身佩弯刀,眼神锐利,“皇兄更精神了。”
冷月离笑了笑,目光扫过她的脸,忽然沉了沉:“陛下清减了。听闻……宫中多了位凤君?”
寒风卷着雪沫子扑在脸上,冷月翎的指尖微微发紧。
“不过后宫闲职,皇兄不必挂心。”她转身往驿站走,“一路辛苦,先歇歇脚。”
驿站的炭火烧得旺,冷月离捧着热茶,目光却没离开冷月翎。
“父君上月递了密信,说陛下为了这个凤君,与世家闹得不可开交。”他放下茶盏,声音里带了点沉。
冷月翎的指尖在袖中攥紧了那包灶糖,硬实的糖块硌着掌心。
“启湛是朕的人。”她抬眼,眸色冷得像殿外的雪,“皇兄离京五年,朝中事,朕自会料理。”
冷月离看着她眼底的执拗,忽然笑了:“倒是和小时候一样,护短。”
他起身,走到她面前,压低声音,“可你护的,是把刀。世家盯着他,宗室盯着他,连那些小国旧部,都等着看你因他出错——阿翎,你赌得起吗?”
窗外的雪又大了,打在窗纸上沙沙响。
冷月翎想起启湛在宫门口说“等您回来吃灶糖”,想起他往锦盒里塞暖帕时红的耳根,想起他说“不管甜的苦的,我陪您一起尝”。
她忽然抬手,打开袖中的油纸包,取出块灶糖。糖块在炭火的映照下泛着琥珀色,她递到冷月离面前,声音平静无波:“皇兄尝尝?宫里新做的,启湛说……很甜。”
冷月离看着那块灶糖,又看了看她眼底的坚定,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没接,只转身往榻边走:“明日回京吧,父君定在宫里盼着了。”
驿站的烛火燃到后半夜,冷月翎坐在案前,指尖摩挲着那块灶糖。
雪光从窗缝里渗进来,落在糖块上,泛着冷白的光。
她忽然想起启湛说“灶糖要咬着吃才香”,便试着咬了一口。 依旧是寡淡的。
可耳边仿佛又响起他的声音,带着点雀跃:“碎渣落在舌尖,甜到心口了吧?”
心口忽然一暖,像有热流漫过。
她把剩下的灶糖重新包好,塞进袖中——要留着,回去让他剥给自己吃。
窗外的雪渐渐停了,天边泛起鱼肚白。
明日回京,就能看见红灯笼下等他的人了。
而这一路的风雪,仿佛都成了甜味的铺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