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含星面貌姣好，笑起来时一双眼睛顾盼生辉，但此时在雾气的遮掩下模糊了情绪，竟然从中透露出几分讥诮来。
她轻轻抿了口茶，乖顺地依偎在戚雅馨肩上，“您也知道，含星的志向从来都不是循规蹈矩的继承家主的位置、成婚、培养下一代的家主。”
在戚雅馨上位之前，戚家把控着西洲的灵舟航线，但却怎么也跳脱不开这方贫瘠的天地，与其说是大世家，更像是生意人。
自戚雅馨后，戚家借助着元辰仙府的人脉，逐渐将触角伸向了其余四洲。
见识的越多，方知自己渺小，戚含星年少时就被接到本家教养，跟着戚雅馨走南闯北，也曾短暂的拜访元辰仙府求经问道，那些见闻助长了少女的野心。
——她不仅想要家主的位置，还想要将戚家变成仙界人尽皆知的大世家。
为此，她的一切，对外展现出来的性格、修为都是能够用来算计的东西，这场婚约也是如此。
“绣球落下时，含星冥冥中有些预感，不会有比这更合适的人了。”戚含星将茶盏轻轻地落在桌上，摇曳的澄黄色液面好似浮现出了测试根骨的场景。
她对着上面凌深优异到夸张的天品灵根笑了笑，抬起头来道，“事实也确实如此。”
戚雅馨看着她的眼神很温和，有种像在看年少的自己那样的纵容，宠溺地摸了摸戚含星的头道，“既是你的机缘，自然交给你安排，只是千万小心，切不可出现纰漏。”
戚含星就着对方手心的温度蹭了蹭，微眯起眼道，“您放心，含星早已派人将他的身份调查了个彻底。一个败落家族的大少爷，就算有万般奇遇，又能翻出什么浪来呢？”
大少爷都到了这份上还不愿意低下高傲的头颅睁开眼看世界，也难怪身边的人都渐行渐远。
不过没关系，戚含星漫不经心地拨弄着手上鲜艳的蔻丹，微微地扬起唇角。
“众叛亲离才好呢，不然他怎么能感受到我对他有多好，又怎么会愿意心甘情愿地留在戚家呢？”
温柔乖顺的女子口中吐出这么一番话，戚雅馨却毫不意外。
哪怕城中流传着再多一见钟情的佳话，她也很清楚戚含星从始至终也只把这当作一笔合算的生意。
没有人比这个孩子更适合做继承人了。
五兽托举的车架停在戚府前，戚雅馨看着恢宏的戚府大门，突然发现已经快要想不起来叔叔主掌戚家时是什么模样了。
她资质平庸，寿命远不及族中修士长久，不过几百年就已经开始力不从心，但有戚含星在，戚家只会走得更稳、更远。
遣退众人后，戚雅馨犹豫了一下，没有回书房，而是朝园子僻静处慢悠悠地走。
绕过假山，逐渐能看见湖心亭的轮廓。
那个地方对她而言有着很强的纪念意义，以至于在翻修宅院后仍然保留了下来。
她曾经在这里和改变过自己命运的贵人谈天说地，也在此立下誓言，势必要带着戚家出人头地。
锦鲤颇通人性，听到脚步声后纷纷围靠到岸边。
戚雅馨抬脚想要进入凉亭，却发现美人靠上有个人侧身懒散着坐着，一只手搭在栏杆上，像是在逗弄湖中的鱼群。
戚雅馨揉了揉眼睛，不敢置信地确认了对方的身份。
像是生怕惊醒了这场梦，她不由自主地放轻了脚步走进去，开口叫了声，“前辈。”
那人转过头来，眉清目秀，笑意吟吟，一副少年修士模样，俨然就是昔日曾经改变她人生的周易。
戚雅馨此后再也没有机会见到这位贵人，几百年对于她而言近乎一生，但对大修士而言，或许只是眨眼的功夫罢。
可是叫完这声“前辈”后，她心里又有些酸涩，自己已经不复当年，而对方却好像分毫未改。
不止是容貌，戚雅馨已经不像少女时那样大胆而张扬了，对方却依旧意气风发，就像是时间也无法动摇他的意志分毫。
“您上门拜访，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
燕璟华打量着眼前的戚雅馨，对方变得更加威严而成熟，只能勉强从举手投足中看出点过去的影子。
她侧过身，手托着下颌，懒洋洋地喊了声“大小姐”，笑道，“我只是路过双提城，顺便来故地重游，见见旧友。”
“旧友”这个词的分量可太重了，戚雅馨莫名地觉得眼眶有点酸涩。
她很快地收敛好情绪，笑道，“希望如今的双提城没有让前辈失望。”
昔日和她交易的是少年修士周易，但等到她履行承诺追随元辰仙府时，仙府的人却告诉她里面从来都没有一个叫周易的修士。
时间久了，她也逐渐从蛛丝马迹中猜出了对方的身份，这是一个心照不宣的秘密。
双提城好歹也是她出走西洲后拜访的第一个城池，燕璟华扫过一眼就大致知道了城中的变化。
她笑着点了点头，又道，“一入城，戚家人情爱纠葛的谣言漫天飞，这又是在搞什么幺蛾子？”
上一次戚家人的八卦人尽皆知的时候，还是在戚雅馨准备搞垮兄长夺权那会呢。
戚雅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又毫不隐瞒地将戚家的谋算一一托出，这种信任叫燕璟华都觉得有些诧异，她微妙地顿了顿道，“戚含星的性情倒是像你，这是好事。”
“含星是个好孩子，能比我走得更远。”
她最辉煌灿烂的人生从遇见对方起始，又即将以告别对方而终。
戚雅馨看着对方的眼睛，带着点期盼的问，“前辈，我能见见你的真实容貌吗？”
燕璟华点头应允，又道，“燕璟华，叫我燕璟华。”
心照不宣的名字终于能对应上面前人的脸，戚雅馨笑了起来，“市面上流传着的画卷难以描绘尊者风姿的万分之一。”
她总是从他人的惊叹中、又或者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中听到这个名字。
今朝重逢，虽不及对方荣光万丈，但她戚雅馨的一生也算光辉灿烂，不枉这场追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