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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言情 > 古言 > 芳草萋萋王鹦鹉 > 第379章 沈婕妤(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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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训宫

沈婕妤扶着门框站了片刻,指尖把绢帕攥得发皱,才深吸一口气。

“阿母!”刘休景听见动静,立刻支棱起小脑袋,藕节似的胳膊从锦被里伸出来,朝她挥了挥。荣期刚醒,眼皮还耷拉着,小奶音黏糊糊的,像裹了层蜜。

沈婕妤快步走过去,膝盖刚挨着榻沿,就被小家伙扑进怀里。他毛茸茸的脑袋在她颈窝里蹭了蹭,带着刚睡醒的热气:“阿母方才去哪了?荣期醒了没见着你,怕。”

沈婕妤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她差点落下泪来。她赶紧收紧手臂,把孩子抱得紧紧的,下巴抵着他柔软的发顶,声音柔得像浸了水:“阿母去给荣期拿糖糕了呀。”她腾出一只手,从袖袋里摸出块蜜渍金橘,塞进孩子手里,“你看,是你爱吃的。”

刘休景的注意力果然被金橘吸引,小手指捏着那块橘黄色的糖,却没往嘴里送,只是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瞅她:“阿母脸上怎么有印子?”他伸出小胖手,软软的指尖轻轻碰了碰她额角的红痕,“疼吗?”

沈婕妤的呼吸猛地一窒,慌忙偏过头,借着拢孩子衣襟的动作躲开他的手。“不疼。”她笑着说,眼泪却在眼眶里打转,“阿母方才走路不小心,撞着门框了。荣期以后走路可要当心些,别像阿母这样笨。”

“哦。”刘休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忽然指着她的脸,“阿母眼睛红红的,是不是哭了?”他把糖往她嘴边送,“荣期的糖给阿母吃,阿母别哭。”

沈婕妤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大颗大颗砸在孩子的发顶。她赶紧别过脸,用袖子狠狠擦了擦,再转过来时,脸上又堆起笑:“阿母没哭,是方才进殿时,被风迷了眼。”她拿起孩子的小手,把那块糖塞进他嘴里,“快吃吧,甜着呢。”

刘休景含糊不清地说:“阿母,你今晚陪荣期睡好不好?荣期梦到大老虎了,刚才吓醒了都没见着你。”

沈婕妤的心像被钝刀子割着,一下下疼得她喘不过气。她知道这是最后一面了,等她走出这扇门,就再也不能抱着孩子睡觉,再也不能听他奶声奶气地喊阿母了。可她不能说,只能把孩子搂得更紧,下巴抵着他的发顶,一遍遍地摩挲着:“好,阿母今晚陪荣期睡。”

她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哼起他听熟的调子。那调子本是轻快的童谣,被她唱得却带着浓浓的哭腔,每个字都像浸了泪。荣期没听出来,只是在她怀里蹭了蹭。

沈婕妤低头看着他熟睡的小脸,长长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盖着淡淡的青影。她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抚摸着他的脸颊,指尖抖得厉害。“荣期啊……”她哽咽着,声音轻得像叹息,“阿母要走了……以后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总哭鼻子,要做个勇敢的男子汉,知道吗?”

眼泪滴在孩子的脸上,荣期咂了咂嘴,翻了个身,依旧睡得香甜。沈婕妤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仿佛要把他的模样刻进骨子里。她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这样看着自己的孩子了,从今往后,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

她最后在孩子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然后慢慢松开手,一步一回头地走出了寝殿。殿外的风很冷,吹得她单薄的身影摇摇欲坠,可她不敢回头,怕一回头,就再也迈不开脚步。

刘休景的呼吸渐渐匀了,沈婕妤坐在榻边,借着残烛的微光,一遍遍地描摹他的眉眼——挺翘的小鼻尖像刘义隆,抿着的嘴唇却像她自己。方才哄他时强撑的笑意早褪得干干净净,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无声地砸在锦被上,洇出一小片深色的痕。

她伸出手,指尖悬在孩子脸上半寸处,想碰,又猛地缩回,怕惊扰了他的梦。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疼,疼到极致,竟生出些麻木的恨来。

刘义隆……她在心里默念着这个名字,舌尖尝到些苦涩的铁味。他曾在桃花树下把她揽在怀里,说她的眼睛像浸了春水的星子;也曾在荣期满月时,笨拙地抱着襁褓,笑得像个孩子。可如今呢?一句“蠢妇”,就判了她的死刑,连最后看一眼孩子的请求,都像是恩赐。

恨吗?自然是恨的。恨他的凉薄,恨他的无情,恨他连一丝旧情都不肯留。可那又能怎样?他是九五之尊,她不过是他掌心里的尘埃,捏碎了,也只当是拂去了碍眼的东西。

她低下头,用额头轻轻抵着荣期的额头,孩子的体温温热,烫得她眼眶发酸。“荣期,阿母要走了。”她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以后……要好好听阿父的话,要学着懂事,别像阿母这样,笨嘴拙舌地惹人生气……以后跟别的阿姨要听话”

窗外的更漏敲了五下,天快亮了。

沈婕妤最后看了一眼孩子,把他散落在额前的碎发理好,又掖了掖被角,这才缓缓站起身。

她坐在镜前,看着里面那个形容枯槁的女人——发髻散乱,衣衫沾着墨渍和尘土,眼角的泪痕像两道丑陋的疤。曾几何时,她也是镜中花、水中月,被他捧在手心呵护的人。

“娘娘,时辰快到了。”门外传来内侍低低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催促。

沈婕妤没应声,只是拿起梳子,慢慢梳理着自己的长发。发丝在齿间断裂,发出轻微的声响,像她寸寸断裂的心。她知道,等会儿会有人送来白绫,会有人看着她走完这最后一程。

她抬起头,望着窗外那片灰沉沉的天,嘴角忽然牵起一抹极淡的笑。荣期还在睡呢,等他醒了,或许会忘了阿母的模样,或许会在奶娘的哄逗下,很快又笑起来。这样也好,忘了,就不会疼了。

风卷着乌云压过来,殿角的铁马发出沉闷的叮当当的风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