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彩兰的家早就搬到了市区,但她的心似乎还留在过去那个熟人社会的厂区大院。
每天雷打不动的行程,就是坐几站公交车,到浑江边的老码头公园来。这里与其说是公园,不如说是原红星机械厂、胜利化工厂等几个老牌国营大厂的“退休人员俱乐部”。
江风带着微微的腥气吹拂着岸边的老柳树,树荫下、长廊里、空地上,到处是三五成群的老头老太太,下棋的、打牌的、扯着嗓子唱京戏的、活动筋骨的,更多的是聚在一起,东家长西家短地闲聊。
这里俨然是这座城市一个独特的信息枢纽,各种各样或真或假、或新或旧的小道消息在此交汇、发酵、传播。
谁家儿子升官了,谁家闺女离婚了,哪个厂区的老楼要动迁了,物价又涨了几毛几分,都能在这里引起一阵或羡慕或唏嘘的讨论。
张彩兰熟门熟路地穿过人群,脸上带着一种掌握了独家秘闻的矜持与急切。
“老李头,你这棋臭得很呐!”
“王姐,今天这身衣裳真精神!” 她跟相熟的人打着招呼,脚步却没停,径直走向长廊一角那几个正聊得热火朝天的老姐妹。
那几位看到她,立刻有人招呼:“彩兰来了,就等你了,快说说,昨天你说你家楼上那家漏水,后来咋解决了?”
张彩兰摆摆手,一副“那都是小事”的表情,她先是不紧不慢地找了个石凳坐下,又拿出水杯慢悠悠地喝了口水,吊足了大家的胃口。
等众人都把目光聚焦在她身上,她才往前探了探身子,压低了声音,用一种神秘兮兮又带着几分幸灾乐祸的语气说道:“漏水的事儿回头再说。我跟你们说个新鲜的,你们知道吗?就咱们厂原来那个会计,王玉兰,她家那个大小子,刘东,又被抓起来了!”
这话像一块石头投进了平静的湖面,立刻激起了涟漪。
“啊?真的假的?”一个烫着羊毛卷的大妈惊讶地张大了嘴,“不是听说前几年才放出来吗?”
“就是他!王玉兰那个不争气的儿子!”张彩兰肯定地点点头,语气更加笃定,“我家小倩,昨晚上在医院急诊亲眼看见的。让警察押着去的,身上让人砍了好几刀,血呼啦的,还有纹身呢,一看就不是干什么好路数。”
“哎呦喂。”
另一个穿着太极服的大妈一拍大腿,“我就说吧,狗改不了吃屎,当年在厂里的时候,王玉兰还挺得意她这个儿子呢,学习不咋地,整天打架斗殴,果然吧。”
“因为啥事儿啊?又打架了?”有人追问细节。
“那可不嘛。”张彩兰得到了积极响应,谈兴更浓,“具体为啥砍的还不清楚,但让警察押着,那还能有好?肯定是又犯事了。我家小倩说了,一看那样就不是好人!王玉兰也是命苦,摊上这么个儿子,唉……”
她这一声“唉”,听起来像是同情,但眉眼间却更多是分享八卦后的满足感。
“啧啧,真是造孽啊……” “老王这下可愁死了。” “现在这社会多复杂,好好的孩子都能学坏,何况他这种有前科的……”
众人立刻围绕着“刘东被抓”这个话题,你一言我一语地讨论开来,结合着自己听来的只言片语和丰富的想象力,迅速勾勒并丰富着这个“新闻”的细节。
江风依旧吹拂,公园里的喧嚣依旧,而这个关于王玉兰家大小子再次“进去”了的消息,已然成为这个早晨,这个老码头公园小道消息集散地里,最热门的谈资之一。
张彩兰心满意足地听着大家的议论,偶尔补充一两句从女儿那里听来的“第一手资料”,感觉这一早上总算没白来。
王玉兰也是这个公园的常客,儿子做生意赚了些钱,执意把老两口从厂区老旧的平房里接了出来,在离老码头公园不远处的江边新小区买了套宽敞明亮的楼房。
他们俩顺势都办了退养,提前过起了“退休”生活。刘元山闲不住,时常会帮儿子刘涛去周边乡镇跑跑,收些山货、土特产,也算给儿子的生意搭把手。王玉兰则主要负责收拾家务,照料一家人的饮食起居。
她家住的小区就在江边,推开窗就能看到浑江碧波。沿着修缮一新的江堤步道,走上大约两里路,就能到老码头公园。
自从搬来后,王玉兰也成了这里的常客。毕竟,在新小区里,关起门来谁也不认识谁,远不如这充满烟火气和人声的老地方让她觉得自在亲切。
虽然不像张彩兰那样是“核心成员”,但她也会时常过来,听听熟悉的乡音,看看熟悉的旧面孔,在江风中寻找那份属于过去厂区大院的归属感。
这天上午,忙完了家务,王玉兰像往常一样不紧不慢地溜达着来到了公园。一走进来,她就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原本三五成群、高声谈笑的人们,在她经过时,声音会不自觉地低下去几分;一些投向她的目光,在与她视线接触的瞬间,又迅速地、略显尴尬地移开,随即响起一阵压抑的窃窃私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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