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姐儿含泪点头。
此后几日,玉姐儿便在栖云居住下。
刘绰带她逛东西市、看百戏、听俗讲,也让她去兰台书肆帮忙整理书画——特意选了需要辨别颜料、临摹纹样的活儿。
远远地看了看那叫安律的少年画师,暗暗派韩风去查他的底细。
李德裕对此颇有微词。
倒不是不欢迎外甥女,只是……这丫头总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出现。
譬如那日黄昏,他与刘绰在书房中练字,正说起白日里御史台一桩趣闻,见她笑靥如花,忍不住俯身吻她。
唇刚相触,余光便瞥见月洞门边呆立的身影——玉姐儿抱着一卷画轴,面红耳赤,进退不得。
又譬如凉亭喂鱼时,刘绰纤指拈着鱼食,俯身时领口滑落一截。夏日在内院里本就穿得清凉,他心念微动,接过鱼食盒放至一旁,将妻子揽入怀中。
吻方缱绻,急促脚步声响起,玉姐儿拎着裙摆跑来:“姨母!书肆顾姨母送来的颜料样本……”
刘绰慌忙推他,颊染飞霞。李德裕深吸口气,转身望向池面粼粼波光,只觉这外甥女怕是专程来克他的。
最令他无奈的是,玉姐儿心情低落时,夜里常抱着枕头去敲主屋的门,怯生生问“能不能跟姨母睡”。
刘绰心软,每每允了。
于是李德裕只得独守空帷,辗转难眠。
这夜又是如此。
李德裕披衣起身,踱至廊下。月色如霜,海棠影深。
廊下传来细微脚步声。
李德裕回头,见刘绰披着外衫出来,发髻微松,面上带着倦色。
“哄睡了?”他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嗯,刚睡着,还在梦里抽噎呢。”刘绰轻叹,“这孩子,用情倒深。”
“你十四岁时,可也如此?”
刘绰睨他一眼:“我十四岁时,不是已经跟你定亲了么?正忙着对付刺杀、斗县主,哪有工夫想这些。”
李德裕低笑,委屈道:“娘子,这样的日子还要多久啊!我想你了!”
刘绰在他怀里闷笑:“那孩子执拗,天真,满心以为情爱能跨越一切。”
“娘子想我么?”
“想,不想你,我干嘛趁她睡着了,出来寻你?”
“那你如何想?”他揽着她问。
“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李德裕这才满意,停了在她耳边的吹气,“娘子打算拿玉姐儿怎么办?”
亲父被斩,母亲义绝后再嫁,她改了姓刘,住在外祖母家。
怎么看,这孩子都是不好劝解的。
“不拦着,也不纵着。”刘绰倚在他肩头,“让她亲眼看看,生活不只有石窟壁画与西域月光,还有柴米油盐、家族责任。还有那安律的真面目,以及他背后的人。相信看过这些,她会做出选择的。”
李德裕低笑:“娘子总有办法。”
“毕竟,”她抬眼,眸光潋滟,“我也曾为‘情’字,与这世道较量过。”
他心头一软,吻她眉心,接着吻她耳垂:“都是为夫的错,为夫向你赔罪!肉偿如何?”
这话题得赶紧翻过去,况且,他已连续三夜未能拥妻入眠。
“别闹……”她轻推他,“玉姐儿在呢。”
“她睡着了。”他呼吸渐沉,将她抵在廊柱上,低头封住她的唇。
月色朦胧,花影婆娑,这个吻带着连日来被“打扰”的憋闷,以及此刻终于独占她的满足,格外绵长深入。
一吻终了,刘绰气息不稳,颊生红晕:“你真是……越发不讲理了。”
“讲理能抱到娘子么?”李德裕拇指轻抚她微肿的唇瓣,眸光幽深,“最多三日,我便让人带她去终南别院住几日。”
“她才来四天……”
“四天够久了。”他拦腰将她抱起,往厢房走去——主卧被占,只得暂居西厢。
“李德裕!”
“嘘……莫吵醒外甥女。”
翌日,玉姐儿醒来时,发现枕边多了本手抄小册。
翻开一看,是刘绰娟秀的字迹,记录着数年来西域商队带回的沿途艰险见闻。
其中一页夹着片枯黄的胡杨叶,旁注:“贞元十九年秋,商队自龟兹返,十二人出,九人归。三人殁于流沙。”
另一页画着简陋的西域地图,标注绿洲、烽燧、盗匪常出没处。墨迹已旧。
早膳时,玉姐儿沉默良久,忽然问:“姨母,丝路上……真的那么险么?”
刘绰舀粥的手顿了顿:“比那册子上写的,更险三分。”
她看向少女,“你可知,为何要费力打通商路?”
玉姐儿摇头。
“因为每一条商路,都可能成为未来的军路、邮路、百姓活命的路。”刘绰声音平静,“而要走通这些路,需要钱,需要人——向导、驼夫、译语人、医师、铁匠……每个人都是这条路上的一片瓦。”
她放下粥碗,凝视玉姐儿:“姨母不反对你有情,但你要想清楚:你喜欢的,究竟是安律这个人,还是他背后那个‘西域梦’?若只是后者,姨母可以带你去看更大的天地,不必将一生系于一个西域人身上才能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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