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灵脉时空里最后所发生的事,裴清光其实已经记不真切,不知道该怪罪于自己这副日益残破的躯壳,还是该归咎于六阿公身死魂未消后残存的一丝并不那么牢靠的妖力。
但终归也是让她得知了一些关于沈家人亡故后的故事,对此总是要心存感激的。
在六阿公的妖力进入身体后,裴清光难得地睡了个好觉,又或许只是突发昏迷后的错觉。等她再睁开眼时,眼前便已是京都的繁华夜景。
在六阿公开启的时空里,裴清光像是一缕幽魂,没有身体,也没有落脚之处,只在半空晃晃悠悠地飘着,却也因此俯瞰了整条长街。
这条长街似乎离修梧所开的福宴楼不远,隐约还能瞧见那边的灯火通明,还没等裴清光看清自己身处的位置,便忽然感知到一股强大的吸力,将她牵引到了一个身披黑色罩衫的男子身后。
他用罩衫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裴清光试图飘到他身前看清他的模样,奈何在这个时空里,她似乎只能沿着既定安排跟在他身后,无法越过半步,于是她只好盯着男子的后脑勺,被那吸力牵引着随他一同踏进一家不起眼的糕点铺。
糕点铺的门头很窄,大门看起来也有些奇怪,寻常店家开门做生意都恨不得把自己的大门拆掉,方便客人抬脚就进,而这家糕点铺的大门却又窄又矮,若是有寻常身高的男子多买些东西,只怕要将东西抱在身前弓着身子才能勉强进出,显然不是什么正经店铺。
而接下来看到的环境更让裴清光笃定了这个念头。
许是因着门小的原因,糕点铺内光线昏暗,仅有的一根蜡烛被架在正中央的柜台上,一名满脸横肉的络腮胡大汉正仰靠在柜台后的太师椅中熟睡,在他面前整齐摆放着一列糕点,但看上去都是陈年化石般的存在,有的因为干燥已经生出裂痕,有的更是长出了霉点。
罩衫男子走到柜台前咳了两声,络腮胡大汉满脸不耐烦地睁开眼,大有下一秒就要撸袖子干架的气势,却在看清来人后换上了一张谄媚的笑脸,殷切道:“您来了呀。”
罩衫男子似乎点了点头,络腮胡大汉连忙起身,一路小跑到门前,将店铺大门关上,又点头哈腰地将罩衫男子朝后院引去,随着罩衫男子迈步,裴清光也晃晃悠悠跟进了后院。
如果说前厅只是逼仄阴暗,那后院简直可以用目不忍视形容。
糕点铺的后院不大,却堆满了空酒坛和摔碎的碗碟,石板地不知是被酒菜还是被其他什么东西浸泡太久,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油腻黑色,偶尔还有几只老鼠窸窸窣窣爬出,又“吱吱”叫着钻进陶器堆中寻找吃食。
后院的左右两侧各是一间看似宽敞的大屋,右侧的房间没有装门,仅用一块黑色的布帘遮挡,左侧的房间相对而言讲究一些,门窗俱全,内里隐隐有烛火透出。
络腮胡男子清了清嗓子,朝左侧房间高声喊道:“公子来了。”
几道人影被烛光投在窗棂,俱是一副着急忙慌穿衣的模样,裴清光本想闭上眼躲开这辣眼睛的画面,奈何没有身体的她竟连自己的视线都无法控制,只能眼睁睁瞧着几名干瘦男子仓促穿衣的画面。
片刻后,左侧房间的大门被打开,从中钻出六个酒气熏天衣衫不整的男子,满脸谄笑地迎着罩衫男子走来。
罩衫男子颇为嫌弃地后退几步,几人立刻识趣地停下想要上前的脚步,站在原地毕恭毕敬。
“人找到了吗?”罩衫男子沉声开口,却也难以掩去他音色中的清澈。
几人相互对视一番,尴尬地低下头。
“老八呢?”罩衫男子又问。
众人面面相觑,仍是不敢开口,最后还是络腮男小声答道:“他……他去卖点心了。”
裴清光跟在罩衫男子身后看不清他的神情,但根据络腮胡男子猛然低头的动作来看,此刻罩衫男子应当没有几分好脸色。
络腮男子偷偷扯了扯身边人的衣角,被扯住衣角的男子猛得抖了一下,心虚地抬头道:“陈公子,您听我解释,老八他……”
罩衫男子并不听他废话,冷声打断:“把院子收拾了。”
众人哪敢怠慢,忙不迭挽起衣袖转身扑进垃圾堆里,一捧一捧地朝院子后门外送去,罩衫男子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安静地看着他们在院中折腾。
那些垃圾不知堆放了多久,霉菌长得比路旁野草还旺盛,刚开始收拾没多久便有人干呕了起来,再加之众人酒气未散,因此没过多久院中便响起此起彼伏的呕吐声,罩衫男子嫌弃地捂住口鼻,转身朝前厅走去。
这一转身,刚好让还没被莫名吸力吸到身后的裴清光瞧见了他的正脸。
是露生,沈家大小姐的夫君陈露生!
灵脉时空里的画面突然闪现脑海,裴清光怔愣片刻,恍然大悟。
难怪自己先前看那些酒气满身的人觉得眼熟,他们不正是站在沈家大小姐灵堂外的那些衣着华贵的人吗!
先前看他们衣着不凡,为何今日竟堕落至此,蜗居在京都的破败院中浑噩度日?
但眼前时空并未给裴清光太多思考的时间,只一出神的功夫,眼前便换了天地,月落日升,已是第二日清晨。
裴清光仍被莫名吸力引导者跟随在陈露生身后,陈露生坐在糕点铺的柜台后,仍是一身黑色罩衫将自己捂得严严实实,后院传来沉重的脚步声,紧跟着那络腮胡男子便挑开了门帘冲进前厅,朝着陈露生恭敬道:“公子,院子都收拾好了。”
陈露生并未扭头看他,吩咐道:“去把老八找回来。”
络腮胡男子为难地眨眨眼,陈露生悠闲地靠在太师椅上翘起二郎腿,络腮胡男子忙点头:“小的们这就去。”
说完,不待陈露生有所回应便转身急匆匆跑回后院,紧跟着后院响起一连串仓促的脚步声,直到脚步声都远去后,陈露生才扶着柜台慢吞吞起身,朝着一旁的暗处轻声唤道:“出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