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尾羽雏形,此刻在晨光中静静舒展,乱针绣法交织出的丝线,深浅交错,竟真如活物般隐隐浮动,捕捉住每一缕斜射的光,折射出细碎变幻的微芒。
“成了……”她低低自语,声音轻得如同怕惊扰了绢上初生的羽翼。
指尖拂过那几寸微凸的绣面,触感细密而富有弹性,仿佛能感受到羽片之下流动的生命。
连日来悬在心头那块沉甸甸的石头,终于裂开一道缝隙,这路数,终究是对了!
她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沉寂许久的心,此刻有力地搏动起来,像是干涸已久的河床,终于听到冰层下隐隐的春水奔涌。
凤凰那庞大华美的尾羽,不再是悬在头顶无法逾越的险峰。
她目光灼灼,重新投向画稿上那几道繁复华丽的巨大翎羽轮廓,心中再无前几日的茫然无措。
这乱针绣的路径,已在指尖踏出清晰的痕迹。
至少自己的思路是正确的。
凤凰翎羽可以按照这个方法绣了。
凤凰的形骸有了依凭,可那跃然欲出的神采魂魄,该用什么颜色去点燃?
她站起身,轻轻踱到窗边。
窗外,几株新植的翠竹在晨风里簌簌摇曳,青碧的叶片边缘被朝阳镀上薄金,呈现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既沉静又勃发的生命力。
目光掠过,心头忽如电光石火般一闪。
金红?那自然是世人眼中凤凰理所当然的华服。
画稿上,老师傅用朱砂勾勒的凤凰轮廓依旧鲜亮夺目,那是传承千年的煌煌正色,是深植于所有人心中关于神鸟的庄严印记。
可她的指尖却无意识地在窗棂上轻轻划过,仿佛在触碰另一种看不见的材质。
金红固然堂皇,可此刻晨光里青竹的色泽,那蕴藏在碧色深处流转的光华……一个念头,带着初春破冰般的清冽与锐利,猛地刺入脑海,若以青碧为骨呢?
取霜天月白的洁净为底,染松花绿的幽深作筋脉,再点染石青的冷艳、湖蓝的澄澈,层层叠叠……让这只浴火重生的神鸟,披一身自幽暗深渊里淬炼而出的、凛冽新生的青碧之焰!
这念头如此大胆,甚至称得上悖逆,却瞬间攫住了她全部心神。
指尖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并非畏惧,而是一种近乎战栗的兴奋。
她猛地转身,疾步回到绣架前,目光灼热地投向丝线架上那排列整齐的篾箩。
素白、月白、松花、石青、湖蓝……那些原本安静蛰伏的青碧色系丝线,此刻在她眼中仿佛被无形的火焰点燃,散发出幽秘而诱惑的光晕。
她指尖悬停在松花绿与石青丝线的上方,微微颤抖着,仿佛在触碰一个即将成形的、惊世骇俗的梦境。
绷架上的凤凰尾羽初稿在晨光里静默着,金红的画稿线条依旧固执地宣告着传统的重量。
然而,她心中那只青碧色的凤凰,已然在无声的烈焰中,展开了第一片凛冽的、足以刺破所有陈规的翎羽。
指尖悬停,久久未曾落下。窗外,几片青碧的竹叶被风卷起,打着旋儿掠过窗棂,像无声的启示。
那青碧的凤凰在她心中引颈长鸣,羽翼翻涌着深谷幽潭的冷冽,亦燃烧着涅盘重生的决绝,这色彩一旦落下,便是一场孤身一人向千年煌煌金红发起的、寂静而漫长的燎原之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