脏兮兮,臭烘烘的衣裳甩在衣篓里。
把一道盆中的滚烫开水和木桶中冰凉冷水混过一道,那冰凉的滚烫的通通都化作了温热。
兜头一瓢热水浇下去,热滚滚的感觉顺着头发滑落,流淌过身体,略微刺痛着皮肤。
尤觉不过瘾,又是一瓢热水从脖颈处浇下。
热水终于浸润了全身上下,一股子舒适之感传遍了全身。
而就连那手臂上被箭矢划出的一道小口子,被树枝泥块蹭破的几块油皮,被热水烫过一遍后,略微泛起了点白边。
疼痛感一波接着一波在身体内游走着,一遍又一遍刺激着感官。
这让陆斌感觉到自己真切的活着,真实不虚的活着,活在当下。
双眼睁开,他看见一些血丝顺着水珠从头发上,顺着手臂流淌向指尖。
一些是敌人的血,一些是战士们的血。
然而,自欺欺人,总归是骗不过去的。
陆斌竭力想要让自己认为,这些血的来源是敌人,可实际上,这些血都只来自一个人。
那是被钱鹿背回来的战士,叫卫刚,三十三岁,家里有个儿子,有个女儿,有个老婆,有个兄弟。
他胸膛被人砍了一刀,是头一个背回来的,放倒之后,血就飙出来了,喷溅了陆斌满头满脸。
挤压法也没用,缝合法也没用,他连五分钟都没有坚持住,就没了。
遗言,也没来得及留。
可能是照顾儿子,照顾女儿之类的话吧,但也来不及说了。
那血,经过十几天之后已经凝成了血痂,干成了发黑的血块,少数血丝留下之后,使劲一揉搓头发,又干又黑的血块,一粒一粒从头发上脱落,摔碎在地上。
不久之后,这些血块就将被清扫掉,或者顺着水沟,不知流淌向何处。
陆斌总是会产生许多对绝大多数人来说堪称无谓的想法,然后,好似又会逐渐归于平淡。
时间,真的能让人淡忘一切吗?
可那些沸腾的思绪,那些滚烫的想法,其实一直就没有离开过。
人的生命向来只有一次,如烟轻逝,如雾易散。
可这个时代,这个时代,又似乎习惯于将人命当作草芥。
这不光是上层高位者的想法,那些被当作草芥的人,他们的想法也是类同。
所以,这个时代是不美好,不浪漫的,是没有情怀,没有感情的。
一切赞同悲歌的词藻,现在具为他所痛恨,说实在的,如若有一丝一毫机会能够回去。
除了放不下爹娘,爷爷,芸娘,香儿,莫戈,朱厚熜,常安,常平,三傻春......
呵,原来自欺欺人这种事情,其实最先过不去的,就是自己这道坎啊。
陆斌纷乱混杂的思绪一下子清明了许多。
原来自己早就已经没法回去了,哪怕会有一个神,一个佛站在面前告诉自己能够回去。
原来,放不下的人,已经有这么多了。
清白的热水再度浇在头上,冲去最后一点儿脏污。
陆斌擦拭去身上的水渍,利索的穿起衣裳。
一套干净的衣裳穿在身上,陆斌顿觉整个人都清爽起来。
头发还没有彻底干去,所以陆斌被赵长安半强制性的摁在隔壁锅炉房腾起的热气间烘干,顺便也向陆斌倾诉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事情。
城吏司的事务繁多,但归总下来之后,其实只有两个事情,是最着急,最不能等的。
一个是工作岗位问题,京城之内,冬日本来也就不是动工开工的时候,各个地方要纤夫的不多,要麦客的更少,而没钱花用,家中等米下锅的,却着实有一批。
按照城吏司本身的容纳程度来论,无论是造房子,还是城管科招新人,这都已经接近了极限,倾脚夫这种活儿,做的人都已经满了。
而春暖花开之日,却又不知要到何日何时才会来临。
二是郎中不够的问题,小王郎中虽好,但老人家毕竟精力有限,他几个徒弟,也是人数太少,经验不足。
除了招娣跟盼娣姐妹俩之外,其他人连基本的望闻问切四个步骤,也没个准数,往往接个病人就得要整整一日功夫,所以卫生署这一块,肯定是要想别的招数,最好是多拉来几个郎中,年龄五十岁朝上,家里世代行医的,最佳。
除开城吏司之外,其余地方的事情,赵常安就知之不详了。
比如宝衣局,那一头似是被安陆州世家完全给把控住了,目前,哪怕是芸娘,莫戈去,也查不到账目。
而他们那边,现在拓宽了不少事务,每日都有人去宴请宾朋,观看宝衣,写诗作画。
尤以京城诗坛与之交往最为密切,当初定下的两层三等制度,几乎已经不作数了,只要是个文人,花足了银钱,哪怕是买的诗句,哪怕是并不称优的诗句,也能入得榜,上的了阁楼。
唯一还有当初宝衣局影子的地方,仅仅是当初存放进去的几首出自真正大家,真正无人可超越的那几首诗句,几件衣裳,还持原本规矩,非大家不能评,非传世平齐之诗句不能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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